縱使是英明睿智的帝王,可在朝堂上翻手爲雲覆手爲雨,可在揣度女子的心意上,終究還是棋差一招。
或者,也不是延陵澈琢磨女子心思的能力不夠,而是有時關心則亂。他太在意紀芷湮的喜怒哀樂了,一心一意只在她的身上;自然,旁人的感受,在他心中便顯得不那麼重要,也就顧及不過來了。
而他也絕沒有想到,一個女子的妒忌,有時會帶來多麼大的毀滅和不可逆轉的傷害。
從錦繡殿出來後,延陵澈並沒有即刻回未央宮,而是轉道去了安昭儀的清心殿。終究,比起矜貴驕傲的華妃,他更擔心這個心計深沉的安昭儀多一些。
果然,聽見宮人稟報皇上要來的消息時,安昭儀的反應便較之華妃來得敏銳多了。她的臉上並無歡喜之色,反而露出些許的譏諷之意,冷笑道:“皇上果然心疼皇后得緊,竟來得這樣快。”
雪魄忙用銀簪子紮了一塊蜜瓜遞過去,賠笑道:“瞧娘娘這話說的,也未必就是興師問罪來的。興許,是皇上心中惦記著娘娘,偷空來見一見您呢。”
安昭儀清眸橫波看她一眼,輕輕咬住她遞來的蜜瓜在口中緩緩嚼著,徐徐冷笑道:“可千萬別指望著咱們這位皇上的恩情,他便有真情,那也絕不會是給本宮的。本宮敢斷定,皇上這會子來,定是爲了日間咱們到皇后宮中拜見的事。”
雪魄眼皮子跳了跳,湊近她低聲道:“莫不成,是皇后將咱們在那尊送子觀音上動手腳的事稟報給皇上了?可娘娘不是說,此事做得天衣無縫,便是皇后告狀也是無用的麼?”
安昭儀仰首嬌媚一笑,眸光卻冷得如千丈寒冰,“便是天網恢恢,也還有疏而不漏的一日呢,更何況是咱們的籌謀?再者,可別小瞧了咱們的這位皇后娘娘,她的本事可大著呢。”
雪魄心中暗驚,只得賠笑連連稱是。
安昭儀又吃了幾塊蜜瓜,忽然間似想起了什麼要緊的事,便拉過雪魄囑咐道:“你一會兒派人到
華妃、梅妃和蓮妃的宮裡去打聽打聽,皇上來咱們這兒之前可也去了她們宮中。若是去了,便設法問清楚他們都談了些什麼,本宮猜著,皇上此番只怕是要適得其反了。”
說罷,她眼中露出一絲熟悉的陰狠笑意,彷佛心中早已拿定了主意。
雪魄向來對她是言聽計從,不敢耽擱,當下便快步往外走去,吩咐了人去辦事去了。
相較華妃的鄭重迎駕,安昭儀便顯得家常隨意了許多,不過是領著人站在那裡婉然含笑,見了延陵澈道便迎上去道:“這會子,皇上怎麼有空過來了?”
延陵澈側眸看了她一眼,臉上浮著淡淡的笑意,說不上多親厚,也稱不上冷淡,挽住她的手道:“朕想著你,便來了,怎麼昭儀不歡迎朕麼?”
安昭儀掩脣嬌笑,便如一朵風中輕顫的玫瑰花般嬌豔動人,“瞧皇上說得哪裡話?皇上可是一塊香饃饃,旁人盼也盼不來的,臣妾亦同此心,又怎會不歡迎皇上來呢?臣妾只怕,皇上不肯來呢。”
這便是安昭儀的好處了,無論心中有多生氣嫉妒,永遠笑臉迎人,教你惱不起她來。
延陵澈便摟住她笑起來,低聲道:“愛妃如此美色,朕怎肯辜負?”
待進了殿,雪心和雪魄便爲二人奉茶,又特地從小廚房取來了精緻的點心,而後一語不發地退到安昭儀身後。
延陵澈喝了口茶,又與她閒話幾句,而後便是一陣沉默,片刻後才重新開口道:“朕聽聞,你今兒去了皇后宮中拜見?”
果然是爲了此事而來。
安昭儀不動聲色地含笑道:“是啊。皇后娘娘是六宮之主,此刻她有了身孕,可不是宮中天大的喜事麼?再者臣妾許久未見皇后娘娘了,合該是去請安問好纔是的,順便也好賀一賀皇后大喜。哦,對了,臣妾爲著表示誠意,還特地選了皇上日前賞給臣妾的那尊白玉送子觀音獻給了皇后娘娘,只盼著來日娘娘能順利誕下一個白白胖胖的皇子呢。”
這
最後一句,是試探,也是爲了撇清干係。
延陵澈頓了頓,才徐徐微笑道:“此事皇后倒是未曾對朕提起。不過那個送子觀音原是朕賞給你的,盼著你能爲皇家開枝散葉的緣故,你倒是大方,倒肯將它拿出來送人。”
安昭儀謙恭道:“臣妾所有,都是皇上賜予的,又有什麼可捨不得的呢?再者,錢財原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並無什麼可吝惜。此刻皇后娘娘是皇上心尖兒上的人,臣妾對她好些,一來是敬慕國母風華,二來也是爲免皇上爲難。終究先前,皇后娘娘也是爲了臣妾,才與皇上失和的。”
那件事,原是延陵澈心中的隱痛,他是不願再聽人提起的,遂冷淡了幾分神色道:“過去了的事,愛妃還提它做什麼?只是愛妃待朕的一片赤誠之心,實在令朕感動。”
安昭儀垂首低低道一聲是,脣畔溢出一絲無聲無息的暢快笑意。
她方纔那話,原是故意說出來讓延陵澈刺心的。從來後宮之中,只有男人令女人無限傷心悽切的時候,從不見哪個女子也可以令帝王傷心。此刻好容易見這位謹慎內斂的帝王對一個女子動了真情,她自己不可得的東西,但也是可以在旁看看熱鬧,添油加醋的吧。
不知爲何,她的心中會突然生出這樣的一股預感,這位傾國傾城的皇后娘娘,來日必將成爲皇帝心中唯一的弱點,也就是死穴。若有人能識破這一點,死死踩住他的痛處,只怕這位沉靜內斂的帝王便很難再保持他的鎮定自若了吧。
她,很期待見到那樣的一日來臨,看他爲了一個女子而苦苦煎熬,瀕臨崩潰。
許久,也沒有聽到身側的女子說話。延陵澈心下納罕,遂側首望去,卻見安昭儀不知低頭在那裡出神地想些什麼,嘴角銜著一縷幽深莫測的笑意,倒頗有幾分滲人。
他心頭一凜,輕咳兩聲,似有些不悅道:“愛妃,朕尚在跟前,你卻在那邊兀自出神。撇了朕在一旁,如此可有些不恭敬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