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意已在門口徘徊了許久,因昨兒夜裡相爺特意囑咐今日遲些再喚三小姐起牀,是以她便比往常晚了一個時辰纔來查看,誰知裡頭竟靜悄悄的沒一點聲響,她只道是小姐昨晚歇得晚今日貪睡些,並沒放在心上。誰想,如此來了幾次,卻還是一樣的情況,雲意不由有些懸心。
思忖再三,她敲了敲門道:“小姐,小姐你可起來了?”
誰知喊了半天卻不見人答應,雲意暗道不好,忙推門而入,大步流星繞過屏風,便見到梔子花色的流蘇帳靜靜垂地,香爐裡冉冉冒煙,隱約可瞧見一人仰面躺在牀上,不是紀芷湮是誰?
雲意輕輕踱過去,想看看她醒了沒有,才走到牀前就聽見她驀地出聲喊:“雲意。”
雲意後退撫著心口,著實被她嚇了一跳,咋舌道:“小姐可真壞,明明早就醒了卻不出聲,白白嚇奴婢一跳。須知人嚇人嚇死人,下次可不能這樣了。”
她伸手去勾起那帷帳掛到兩邊的鏤花銀鉤上,正要拉紀芷湮起牀,誰知反被她按住了手,“雲意,陪我躺一會兒吧。”
雲意道一聲好,便脫了鞋襪在她身旁躺下,離得這樣近,便也將她眼底的暈青看得一清二楚,吃驚道:“小姐昨兒個夜裡沒睡好麼?眼睛怎麼成了這樣?”
“嗯,我一夜沒睡。”
“什麼?”
紀芷湮衝她一笑,眼睫輕輕顫動著,直直望著帳頂,彷佛是醒了,又彷佛還在夢中,喃喃道:“雲意,不知怎的,我心裡總有些害怕。”
雲意便握住她的手,柔和了聲音問:“小姐怕什麼?”
紀芷湮嘴角略動了動,彷佛是在笑,眼角卻瑩然一片,她輕聲道:“我怕自己犯錯,怕因我一人害了全家。你說,我今天該去見六哥麼?”
雲意欲言又止,沉默了半晌纔開口:“主子們的事,做
奴婢的本不該多嘴。只是既然小姐信任我,來問奴婢的意見,那奴婢便大膽說了,若說得不好,小姐千萬別放在心上。”
“你說,我不怪你。”
雲意深深吸氣,鼓足了勇氣道:“小姐,你走吧。見了你那心上人後便讓他帶著你遠遠離開帝都,再也不要回來了。”
“雲意,你說什麼?你難道和我一樣,也糊塗了?”
“不,奴婢從未這樣清醒過。奴婢從小家境寒微,被父母賣給了人販子,虧得遇見相爺將我買入相府當丫鬟。相爺這些年對奴婢很好,命人悉心教導奴婢,不曾打罵,也不曾刁難。他只要求奴婢一件事,那就是有朝一日若小姐回家了,讓我侍奉在旁,一心一心待小姐好。既然是一心一意待小姐好,有些話,奴婢便不得不說。小姐萬萬不能爲了保全相府入宮,因爲,因爲……一旦入了宮,做了皇后的人都會活不長。奴婢,不願看著小姐去送死。”
紀芷湮彷佛吃了一驚,許久才道:“原來如此。難怪爹爹總不肯答應讓我進宮,難怪紀芷芙這樣著急,原來是這樣。若不是我,便是她,她自然是一萬個不肯的了。只是這一家子的親人,竟沒一個侍女對我來得真心,想想倒真是……可悲可嘆。”
雲意忙握住她的手,道:“小姐千萬別傷心,莫說咱們這樣的人家,就是尋常百姓家裡,又何嘗不是這樣各有各的心酸不幸。凡事看開些,心裡便不那麼難過了。更何況,小姐還有相爺的疼愛憐惜,這就不知比那些人強上多少倍了。”
紀芷湮便擦了淚,勉強露出一絲笑意來,反握住雲意的手道:“不錯。不止爹爹,我還有你真心待我,這便夠了。”
雲意亦笑著道:“不錯。這一生,雲意對小姐,自當是生死相隨。”
紀芷湮促狹地眨眼,偷偷呵她腰部的癢,笑開了來:“誰稀罕你一輩子
跟著我了。待我嫁人了,也讓爹爹給你尋一門好親事,你便和你的好夫婿生死相隨去吧。”
雲意羞得滿臉通紅,直追著她討打,一時間兩個人在屋裡鬧作一團,歡聲笑語,倒衝散了許多愁緒。
果然晌午的時候,便有人悄悄來稟報,說是接她的轎子來了。
紀芷湮躊躇再三,纔在雲意的催促下出了門,臨行前她只握住她的手猶豫不決:“雲意,我,我還是不去了吧。”
“要去要去,小姐不還有話要問他的麼?若不去,回頭有人悔恨一輩子,可不能來煩我。”
紀芷湮臉皮子薄,經不住她三言兩語就紅了臉,當下跺腳:“你個小蹄子,待我回來再來收拾你。”
於是上了轎,一路忐忑,緊張得心砰砰直跳,想著兩個人從前在一起的時光,心裡不由又酸又澀又甜又苦。她暗暗想著,三年不見,也不知他的模樣可變了沒有,自己的模樣可變了沒有,他還能不能認得自己。想著想著,忽然又笑自己傻氣,如此憂喜反覆中,便到了地方。
轎外有人尖細著聲音道:“三小姐,到了。”
轎伕將轎子落下,向前半傾著,她便掀開簾布走出來。卻是到了一處風景秀麗的院落前,但見紅牆碧瓦,飛檐畫壁,雕欄玉砌,好生的氣派,竟連丞相府也及不上。
她左顧右盼,疑惑道:“這……”
來接她的是一個油頭粉面的男子,身量嬌小,恭敬道:“哦,公子在前頭,只是奴才們不方便前往,還煩三小姐自個兒過去。沿著這條長廊往前走,右拐的第一間屋子便是了。”
紀芷湮躬身,道一句:“多謝。”
照著那男子指的路往前走沒多會兒,果然見到一間屋子,她走到門前,擡了擡手,卻始終不敢敲下去。
所謂近鄉情更怯,說的便是這個理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