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畫身後跟著兩名小太監(jiān),手捧著四碟小點(diǎn)心出現(xiàn)在安昭儀面前,她皮笑肉不笑道:“昭儀娘娘,我家主子體恤您罰跪辛苦,特地命奴婢拿來四碟點(diǎn)心賞您。您可千萬得吃完,莫辜負(fù)了皇后對您的一番好意纔是。”
秋日裡雖說不比盛夏暑氣撲人,但那樣蕭肅冷冽的風(fēng)吹在臉面身上,卻也是夠嗆的。安昭儀跪了這半日,如何能沒有聽見殿內(nèi)的笑語軒然,如何能不知道紀(jì)芷湮是有意作踐自己,然而知道又如何,除了默默承受之外,她毫無還擊之力。
多年來的生活經(jīng)歷告訴她,但凡還有一絲希望,便得忍。任何的屈辱磨難,也不足以令她傻到豁出性命不顧。唯有保住了性命,才能留有希望,絕地反擊。
是以,明明心底已是恨得發(fā)苦,安昭儀卻不得不強(qiáng)作歡顏,雙手平舉道:“臣妾多謝皇后賞賜。”
原以爲(wèi)接過了東西就算完了,誰知如畫卻笑盈盈地立在那裡,一動也不動道:“昭儀娘娘,奴婢有命在身,得親眼看著您將東西吃完了才能回去向皇后覆命呢。便是剩下一塊,奴婢也不算是完成了娘娘交給我的差事。還請昭儀娘娘體恤奴婢的難處,早些將這些點(diǎn)心吃了,也好讓奴婢回去交差纔是。”
正所謂“虎落平陽被犬欺”。若非今日親身經(jīng)歷,只怕安昭儀還不能對這句話有如此深刻的體會。
還不待安昭儀說些什麼,她身側(cè)的雪魄已忍不住跳出來道:“你們莫要欺人太甚了!這樣冷的天氣,我家娘娘跪在殿外已是十分辛苦,此刻還得受你們旁的刁難,這又是什麼道理?”
如畫倒也不惱,只是一味笑著道:“雪魄姑娘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並無人特意刁難昭儀娘娘啊。反倒是昭儀先前恃寵生嬌,失了自己做妾妃的分寸,纔會落得此刻的下場。而我們家皇后娘娘心腸極好,非但不計(jì)較昭儀冒犯之罪,反而還賞賜了糕點(diǎn)給她吃。如此天大的恩典,你們不感念也就罷了,難不成還想學(xué)那起子沒良心的小人一般反咬人一口麼?”
“你,你們!這樣涼的天氣,我家娘娘的
嘴脣都被風(fēng)吹得乾裂了,如何能吞嚥得下東西?你們分明是仗勢欺人!”
“夠了,雪魄。既然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咱們遵從便是了,無須多言。”
安昭儀倒是個聰明的,自知今日一場折辱是無論如何躲不過去的,倒也不做困獸之鬥,只安然受之,倒免了許多痛苦。
說完,她便自顧抓起那些個精緻可口的糕點(diǎn)往嘴裡塞,全然沒有一絲享受之意,神情木然,倒彷佛像是如嚼石蠟般痛苦。
她大把大把地往嘴裡塞著糕點(diǎn),大口地吞嚥著,幾度哽在喉嚨處燒得心口燒痛,淚水幾度在眼眶中打圈,也死死地忍住了。最後,好歹是將所有的糕點(diǎn)都給吃下,她才擡手冷然道:“本宮已將所有的糕點(diǎn)都吃下去了,你可以回去向皇后覆命了麼?”
如畫擺一擺手命人收走那些盤子,嫣然含笑地欠身道:“奴婢告退。”
待如畫走後,安昭儀才軟軟垂下身子,用力摳著喉嚨,希望能將那些吞下的糕點(diǎn)給吐出來。見她雙目通紅,面色憋屈而痛楚,雪魄便忍不住跪在她身側(cè)哭泣道:“娘娘,娘娘您實(shí)在是受苦了啊。”
雖費(fèi)了老大的力氣,可最後能吐出來的糕點(diǎn)卻極有限,安昭儀虛弱無力地伏在冰冷的地面,眼角無聲滑落一行淚,幽然含恨地低聲道:“今日本宮所受之屈辱,來日定要千百倍地回報給紀(jì)氏。”
饒是再無知的女子,也不可能不曉得紅花於一個女子身體的損害是多麼的巨大。而那些看似甜美可口的點(diǎn)心之中,分明暗中摻雜了大量的紅花,如此險惡的用心,竟是要徹底斷了她這一輩子的子息希望了!
冰冷而絕望的淚水,順著她的臉頰緩緩滑落,漸漸在光滑可鑑的地面上聚起一潭水。她不顧一身的華衣美服,還有精心描畫的妝容,伏在那裡哭得壓抑而揪心,恨不能將滿腔的怨恨和委屈都一吐而盡。
就在安昭儀哭得肝腸寸斷的時候,驀地有一雙繡了飛龍雲(yún)紋的鹿皮靴子映入眼簾,那人蹙著眉頭問道:“安昭儀這是怎麼了?”
見了來人
,雪魄如同看見了救星般地膝行過去牽住他的一幅衣袖哽咽道:“皇上,皇上您總算是來了。我家娘娘今日受了天大的委屈,只盼著皇上爲(wèi)她做主呢。”
延陵澈今日著了一身便服,腰懸一枚翠綠欲滴的美玉,月白色的素錦長衫下襯得他長身如玉,面如滿月,眉目朦朧俊秀如畫,此刻聞言,亦不過是略挑了挑眉道:“哦,這宮中竟還有人能給安昭儀氣受?”
如此輕描淡寫,便是不打算偏袒她了。
只可惜,這個中的道理,安昭儀懂得,雪魄卻不懂得。
雪魄淚流滿面地仰首道:“怎麼沒有,今兒個娘娘便是受了皇后好大的一通教訓(xùn)。說是我家主子恃寵生嬌,目無尊上,便罰她一人在此處跪著。可皇上您心中最是清楚,我家娘娘性子是最婉媚柔和的了。”
還不待延陵澈發(fā)話,不遠(yuǎn)處便傳來女子?jì)扇嵬褶D(zhuǎn)的笑聲:“皇上您怎麼纔來啊?臣妾和太后,一併幾位妹妹,可是久候您多時了呢。”
待到那個如月色般柔和端麗的女子來到跟前欲行禮時,延陵澈已伸手將她拉到身側(cè),眸光柔和,溫言含笑道:“朕不是一早和你說了,身子要緊,那些個虛禮都給免了麼?你這樣恭謹(jǐn)受禮,焉知也苦了朕腹中的孩兒。”
紀(jì)芷湮低頭笑得羞赧:“皇上,這樣多的人看著呢,皇上也不顧忌著些,便不怕妹妹們和太后笑話臣妾矯情麼?”
延陵澈擡首掃了一圈,清亮深邃的眸中滿是帝王的威儀,淡聲道:“朕要寵著你,又有誰敢說出一個不字!有朕在,但凡你想要點(diǎn)什麼,都是極容易的,朕一切都會依從你。”
聽到這裡,安昭儀心中還有什麼是不明白的呢?若說先前她心底還抱著什麼奢望,奢望著皇帝心中能有自己的一寸之地,他或許會肯看在昔日的情分上爲(wèi)自己求情一二,此刻也不敢再有任何的念想了。皇帝心中,除了皇后,分明於任何人皆是無情的。即便他曾經(jīng)那樣地恩寵禮遇自己,也不過是一場利用。可她萬萬沒有想到,以爲(wèi)的誅心之痛,不過是一個開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