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干奴才們見此情形,紛紛離得遠些,只恐招了誰的怒火,吃不了兜著走。
原本是預備留紀昀晟等人在未央宮用過午膳纔回去的,可眼下的情形,只怕是不能夠了,紀芷湮對一名小宮女道:“到園子裡去請了四小姐和慕公子回來,就說是相爺讓她回家去了。”
紀芷芙正在園子裡逛得正高興,錦繡風華,又有心愛的男子相陪,驟然間聽聞父親傳喚自己出宮回家,心中正是鬱悶。她見了紀昀晟默立在廊下,立時跑上前去撒嬌道:“爹爹,您和皇后娘娘說得好好的,怎麼忽然就要回家去?女兒還沒逛夠呢,對了,皇后娘娘不是說了要留咱們在這兒用午膳的麼?”
紀芷湮亦柔聲勸道:“是啊,爹爹。咱們父女三人難得相見,不如用過了午膳再出宮去罷?何必這樣著急走呢。”
紀昀晟背對著她,頭也不回,揮袖道:“不必了。坐了這許久,本相已不耐煩,就是皇后這裡有再多的珍羞美味,本相也吃不下去,就此告退。芙兒,跟爹爹回家去。”
紀芷湮站在原地,咬著脣一字不發,望著始終背對自己的父親眼眶已紅透,瑩然欲泫,藕荷色的廣袖凌雲宮裝下越發顯得她身材纖纖,滿面愁容,倒透著幾分悽婉。
慕錚在一旁看著,隱約猜出定是方纔他父女二人鬧了什麼不愉快,只是到底不便插手別人的家事,遂只是上前告辭,壓低聲音道:“娘娘不要難過,慕錚不才,一會兒願替娘娘在紀相面前解釋一二。”說完,他很快退開一步,拱手大聲道:“多謝皇后娘娘今日款待,慕錚告辭。”
紀芷湮暗暗點頭:“慕公子客氣了。”
紀芷芙一臉不豫,本不肯離開,見心上人都開口告辭,再不好說什麼,遂也向紀芷湮請辭離去。
如此一來,午膳的時候,對著一桌子精心準備的珍饈佳餚,紀芷湮再無胃口,只草草吃了幾口便擱下了筷子。雲意和凌月侍立一旁,見她如此,不免柔聲勸上幾
句,她擺擺手道:“本宮今兒沒胃口,你們不必說了。”
芳茗便招了招手,便有宮女畢恭畢敬地進來端了茶水過去供她漱口,待她將茶水吐到漱盂中,再喝了新泡上的茶水潤喉,又有宮女奉上了剛擰過的熱毛巾供她擦嘴。如此一番,纔算完畢。
她將毛巾擱回小木盤中,溫和道:“你們伺候了半天,也辛苦了。這一桌子菜撤下去也是浪費,倒不如賞了你們,也算是本宮體恤你們的一點子心意。”
宮人們面面相覷,望著桌上儼然未動的珍饈玉食,皆是受寵若驚的神情。須知宮中尊卑分明,個人的膳食數量皆是有定例的,帝后乃是宮中最大的主子,自然所得份例也最多。且,一食一飲皆是御膳房盡心準備,食材亦是千挑萬選之物,真真是人間美味。莫說是那些下等的奴才宮女,即便是尋常宮嬪,非帝后賞賜,也是不可得的。此番驟然間得了紀芷湮的恩賜,衆人自是說不出的歡喜。
紀芷湮扶了雲意的手起身,見衆人目光泫然,卻都愣著不說話,不由凝眸道:“這一個個是怎麼了,看著倒像是要哭的樣子。難不成是本宮說錯了什麼,還是你們嫌棄這些東西本宮方纔用過了?”
芳茗用帕子按一按眼角,連忙道:“娘娘誤會了。奴婢們只是驟然間得了娘娘的賞賜,高興得緩不過神來呢。”
衆人亦反應過來,齊齊跪下道:“奴婢(奴才)們謝皇后娘娘賞賜。”
紀芷湮的脣角不覺微揚,靜聲道:“這樣小的事,你們不用跪本宮。左右每日御膳房送來的菜色總是多的,本宮一個人也用不完,今後剩下的你們若不嫌棄,儘可端下去吃了,不必來回本宮了。”
底下復是齊整的一片呼聲:“謝皇后娘娘恩典。”
紀芷湮推了推雲意的手,又對凌月道:“你們也忙活了一日,和他們一樣,下去用完膳便歇著罷。本宮想一個人四處走走,倒也清靜。”
雲意滿臉的放心不下,“可
是……”
凌月卻阻斷了她接下來的話,溫柔了顏色,“好,那娘娘便一個人散散心也好,只是莫走遠了。早去早回,可千萬別教奴婢們焦心。”
她點了點頭,便擡步走出去了。她生得原纖細孱弱,今兒又穿了一身寬大的裙衫,藕荷色的一團,遠遠望去,倒如雲霧般,飄飄兮渺遠,彷佛隨時要乘風歸去。
凌月嘆一聲氣,拉了雲意的手道:“走罷,咱們也吃些東西去,總不能一個個都如她一般的不食人間煙火,倒是快成仙了。“
雲意滿腹的愁緒,此刻聽她一說,倒忍不住“噗”的一聲笑了。
白玉雕成的圓形大盆中盛開著碗口大小的荷花,映著新綠,盡態極妍。而在荷花一側,立著一個宮裝女子,顰尖新愁,芙蓉如面柳如眉,總是一番心事才下眉頭,便上心頭。
清風拂面,便有一滴瑩然如玉的液體自女子的眼角滑落,隨風墜落荷葉邊上,打著彎兒地滑下,湮沒入土,無聲無息。
侍立一旁的宮女得了吩咐不敢上前,可見她只是怔怔站立望著荷花發呆,一語不發,眼眶紅紅的,卻也忍不住頻頻擡眼偷望。
紀芷湮自是覺察到了這些宮女不時投遞來的異樣目光,想著此刻自己心中難受,卻還得處處受人看制,愈發煩心,索性轉身出了未央宮往外尋個自在的清淨地兒。走了幾步,覺察到身後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她停下步子,略回首,冷聲道:“本宮一個人出去轉轉,誰也不許跟來。若有敢違令的,本宮即刻打發她去暴室,絕不容情。”
宮女們縮一縮脖子,再不敢跟從,畢恭畢敬道:“奴婢不敢。”
疾步走了一陣,見身後果真無人跟從,她才放慢腳步。擡眼望一望四周,目之所及,皆是巍峨廣廈,碧瓦琉璃,四合的院落將周遭圍得密不透風,彷佛是一口深深大井。偌大的皇城內,戒備森嚴,規矩儼然,人人說話行事皆分毫不錯,倒看得人心頭悶悶的難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