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未央宮到含章殿的這一路上,紀昀晟走得極慢,許多心事一時浮上心頭,激烈交織在一起,令他濃眉緊蹙。然而當遠遠瞧見一角金碧輝煌的殿宇飛檐時,他心神一蕩,立時換上了一副焦慮難安的神色,步伐加快而行。
誰知在殿外求見延陵澈時,卻被蘇喜滿臉堆笑地攔在了門外:“相爺,委實對不住。皇上這幾日勞累過度,此刻已服了太醫喝的安神藥睡下了。若無什麼要緊的大事,您還是改日再來罷。”
紀昀晟低頭把玩著手指上的玉扳指,似笑非笑道:“哦,若本相此刻有著人命關天的大事要稟報呢?蘇公公,事關重大,只怕本相與你皆擔待不起,你還是速速進去遞話罷。”
人命關天四字,紀昀晟指的原是紀芷湮懷有身孕一事,然而落在蘇喜耳中卻成了另一番意味。以爲他是知悉了紀芷湮中毒一事,前來找延陵澈興師問罪的。若果真如此,卻是萬萬不能讓他進去的。只是以他一個小小的太監總管身份,如何能阻攔下當朝丞相呢?
蘇喜心下掙扎得厲害,推搪的話想了又想,總是覺得不妥,眉頭不覺蹙到了一處,爲難道:“紀相,這……”
事實上,延陵澈根本不是他所說的什麼勞累過度,服了安神藥睡下,而是被他情急之下給敲暈過去了。畢竟端王一早有吩咐,這段時日最是要緊,無論如何不能讓延陵澈去未央宮見紀芷湮。若非如此,便借蘇喜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去敲暈皇帝啊。
這會兒,只怕紀昀晟再看不出來蘇喜是有心阻撓,那便是枉他在朝爲官這麼多年了。只見他凝眸望向蘇喜,不容拒絕道:“蘇公公,你這是有意推諉本相麼?若你足下金貴不肯邁步去請皇上,本相併不介意自個兒前去請。”
蘇喜連忙擋在他的身前,賠笑道:“相爺這是說的什麼話?縱給奴才一百個膽子,也是不敢推諉您的。這樣罷,煩相爺在此稍候片刻,奴才這便進去請皇上的示下。”
紀昀晟原也只是作勢嚇唬他,並不是真的有意闖進去,畢竟驚了聖駕,罪名
可不小。於是他便蘊了一縷淡淡的微笑道:“好,那本相便在外頭靜候蘇公公的佳音了。”
話裡話外的意思皆很清楚明白,他今兒是非見到延陵澈不可的。
蘇喜心底暗自叫苦,臉上的笑顏幾乎要掛不住,便躬身很快去了。
殿內此刻只留了蘇喜的小徒弟如意在伺候,靜得出奇。見了他來,如意便如只受驚的兔子般跳起來道:“師傅,您可來了。”
蘇喜見他神色慌張,這般不穩重,不由得有些不悅,語氣中難免帶了幾分斥責:“好好的,你慌張什麼?可是皇上情形不好?”
如意平日裡倒是個性子活脫的,只是今日遭逢鉅變,才變得這般惶然不知所措。此刻聽了蘇喜的訓斥,他的腦袋便耷拉著,無精打采道:“皇上還好,睡得極沉,並沒有什麼大礙。只是師傅,我怕……怕皇上醒來了會重重發落咱們呢。”
以下犯上,那可是大不敬之罪。即便師傅是皇上跟前的紅人,也是不能因此而豁免的。而他幫著師傅隱瞞罪狀,只怕也逃脫不了干係去。
蘇喜冷冷橫他一眼,因如意的話點中了他心中的痛處,語氣中難得露出了一絲氣急敗壞的意味:“你怕什麼?敲暈皇上的人是咱家,又不是你。若皇上醒來要問罪,咱家自會一力承擔,斷不會牽連你的。”
如意的神色愈發見怯,低聲道:“師傅,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
然而蘇喜此刻卻沒有功夫與他談論這些,便很快截斷了他的話頭道:“好了,此刻有一件要緊事,須得你即刻去辦。若辦好了,咱家和你都會沒事;若辦不好,只怕咱家和你都得人頭落地。”
如意的腿腳一軟,險些站不住,面色發白道:“師傅,是什麼事?您說,徒弟一定給您辦得妥妥當當的。”
蘇喜便拉過他來,附在他的耳邊低低交待了一陣,正色道:“咱家的話,你可都聽明白了?此事事關重大,容不得絲毫的拖延,你即刻便拿著咱家的腰牌出宮去。”
如意點了點頭,懷中
揣著蘇喜的腰牌,轉身便打開側門出去了。瞧著他健步如飛的模樣,看來倒是真的將蘇喜的話聽進去了,並不敢有絲毫的輕慢,
而目送著如意的身影遠去,蘇喜懸在半空中的心才緩緩放下,長長吁出一口氣的瞬間,整個人已是滿頭的汗水,面如土色。他緩緩委頓在地,伸手擦去額上的汗水,望著牀幃內昏睡不醒的延陵澈,滿心的悵惘茫然,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爲今之計,不過是一個拖字。
然而紀昀晟的耐性顯然遠遠低於蘇喜的預想,不過半柱香的時間,便有小太監急匆匆地進來代爲催促。
蘇喜隔著帷幕冷聲道:“咱家知道了。只是皇上此刻睡得正香,可不敢輕易去驚擾。你一會兒出去且好生地答覆紀相,讓他再等等。”
見那小太監轉身便走,他復出聲道:“嗯,你們記著去搬一張椅子來給紀相坐,奉上好茶,絲毫不許怠慢了。聽見了麼?”
那小太監恭敬地應下了,悄無聲息地離去。
而蘇喜的額頭上,似又於不知不覺中沁出了細密的汗水,心跳如擂鼓中,滿心的焦慮無處排解,唯有一聲無奈的長嘆。
只怕,如意那小兔崽子能早早將消息遞給端王,讓他能及早地入宮來阻止一會兒或許會一發不可收拾的事態。
此後,每隔一會兒的功夫,紀昀晟便會遣人進來催促一番,且一次語氣強烈於一次。聽著那前來傳話的小太監幾乎要哭出來的嗓音,蘇喜再一次用狠話將他給趕出去,只是心下卻不由生出一股說不出的煩躁之情來。
紀昀晟的耐性在日漸沉冗的等待中漸漸被消耗殆盡,一次比一次難以打發敷衍了。
終於,殿外響起茶盞落地的尖銳聲響,而後是男子沉怒的聲音:“好你個蘇喜,竟敢這般戲弄敷衍本相!本相再不耐煩等下去了,你們讓開,本相有事要面見皇上。若有阻撓者,便是與本相過不去!”
這樣的狠話一放出來,底下的太監宮女哪裡還有敢前來阻撓的,不由得紛紛讓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