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意和凌月在廂房等了許久,猜想著延陵澈差不多也該走了,便起身往西暖閣的方向行去。
月朗星稀,清風酥軟,浮白一醉。
西暖閣的殿門大開著,然而裡面卻早已空無一人,燭火在風中明滅不定,透著幾分冷寂蕭索。想來,延陵澈已離開許久了。
雲意和凌月最後是在牀幃內找到紀芷湮的,只見她側面而臥,一身墨黑的長髮靜靜披灑在玫瑰蹙金一色的龍鳳呈祥錦被間,呼吸清淺,彷佛是已經入夢般安靜。
凌月秉持燭臺過來瞧了瞧,招手示意雲意到外頭去,低聲囑咐她回屋去歇息,今晚由她來守夜。
按著慣例,從前皇后就寢,都是四人守夜的,兩人在內,兩人在外。只是今時不同往日,未央宮沒落了,便也沒有這諸多講究,便換成了屋內一人,屋外一人。
雲意倒也沒有意見,左右今夜是凌月,明兒便該輪到她了,便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待雲意走了,凌月才重新拿著燭臺在牀榻前放下,撩起流蘇帳道:“小師妹,別裝睡了,我知道你還清醒著呢。”
閉眸沉睡的女子忽然便睜開眼來,眼中滿滿的全是血絲,卻坐起身來展顏一笑道:“果然什麼都瞞不過大師姐。”
凌月在她身側坐下,伸手摸了摸她瘦削如雪的臉龐,嘆氣道:“你這樣在意那個人,他來了,你怎可能心事平靜地睡下呢?可你偏偏卻睡下了,那便只能說明是你心中有事,不願教我們知道,才這般演戲敷衍我們的。傻丫頭,你總是這樣的善良。無論有什麼事,也只一個人藏在心中,長此下去,你怎麼受得了呢?”
今夜,約莫是紀芷湮這輩子最傷心的一日了。相愛六年的男子忽然便轉了心性,將她逼入絕境,甚至連一絲希望也不曾給她留下。剝去往日溫情脈脈的外紗,底下竟是這樣的蒼夷滿目,委實教人不能接受。
她忽然便想卸下堅強的外衣,撲在凌月的懷中痛痛快快地哭上一次。而望著凌月憐惜而擔憂的目光,她卻選擇了強顏歡笑。
“大師姐,我沒事。”
凌月不禁氣結,
從小到大便是這樣的,她這位看似柔弱無依的小師妹,實則是個內心極堅強的女子,輕易不肯在人面前流淚示弱。便有萬般的苦楚心酸,也只喜歡一個人強自嚥下,如此固然是懂事,但也太過難爲自己了些。
也唯有這一次,凌月沒有任她由著性子胡來,指著她便罵道:“糊塗東西!誰教的你這般默默忍受的,明明是心裡難過得要命,卻在這裡與我說假話。難不成是你心中壓根就沒我這個大師姐麼?”
紀芷湮怔住,竟是連話也不會說了,“大,大師姐你……”
凌月很快地便截斷了她的話道:“你心中若真的有我這個大師姐,有事便該對著我直言,斷沒有這樣一味隱瞞委屈的道理。小師妹,我不是外人,而是你的親人啊。”
許久,紀芷湮都沒有說話,只是那雙明澈無塵的大眼睛卻慢慢地涌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而後水溢而出,失聲痛哭起來:“大,大師姐,我心中好生難過!”
凌月怔住,旋即伸手攬住這個幾乎是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師妹,用手輕拍著她的後背,心中便也生出無窮無盡的酸楚來。在她的印象中,這還是第一次見到紀芷湮這般傷心地痛哭流涕。聽著她撕心裂肺的哭聲,凌月的心也幾乎要被撕碎了,只得不斷道:“小師妹,哭吧,有什麼委屈難過,儘管都說出來。大師姐在這裡呢,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一面溫言安慰著紀芷湮,一面她卻對延陵澈恨得咬牙切齒,她們從小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小師妹,一直是萬千寵愛在一身,何曾受過這樣的冷落和委屈?早知如此,當初拼死也該攔著不許小師妹回帝都來尋他的。
就在這時,紀芷湮也漸漸鬆懈了心防,娓娓道來:“大師姐,六哥說他不再愛我了,他不再愛我了。我,我好難過。”
原來如此。
凌月事先便猜度到了幾分,或許是從一開始她便不信任一個帝王能專情地愛一個人,是以從來不對這段感情寄予厚望。直到最近,延陵澈納了一位安昭儀,又將紀芷湮給禁足思過,便是見面時,也不見得有多溫情。凌月便知,他多半是有了新人,便渾忘了
舊人了。
世間男兒多薄倖,直到今時今日她才明白這句話的真意。以小師妹這般舉世無雙的人品樣貌,尚且不能教他滿足,可知男人真真是最不知足的動物了。
幾乎是立時,她心中便有了注意,握著紀芷湮的手道:“小師妹,你從前不肯走,不過是舍不下這段感情。此刻他已這般對你,咱們何苦還留下徒增難堪?聽大師姐一句勸,咱們離開這兒罷。”
紀芷湮卻很快地搖頭道:“不,我不走!”
凌月望著她,恨鐵不成鋼道:“此刻他已變心,對你再無感情,你不走,還留在這裡做什麼呢?難不成是想老死在這深宮中麼?”
女子忽然綻出一個悽豔的笑靨,在眼淚的掩映下顯得格外驚心觸目,她環首四顧,低低而笑:“對,我這一生,只怕註定是要老死在這座宮苑中的了。反正,我命不久矣,死在哪裡又有什麼分別呢?”
凌月登時大怒,拽著她的手道:“我絕不許你這般自暴自棄!若眼前尚有一線活路,你何苦非得去鑽進那死路?”
紀芷湮嘴角輕輕上揚,露出一個悽清哀婉的笑意,“我如今,還有活路可走麼?若他不要我了,便能活上一千一萬年,於我也是生不如死,倒不如早些離了這人世來得乾淨。”
凌月眼中的淚終於忍不住落了下來,抱住她道:“小師妹,你不要說這樣的話,我聽了心裡會很難過的。即便是沒有他,可你還有我,還有云意,還有紀相和師父他們,難道我們這樣多的人,還不足夠讓你振作起來麼?”
紀芷湮的聲音輕飄飄的,毫無生氣,仿若一縷幽魂般,她笑著道:“大師姐,對不起。”
她不是不想振作,只是一個萬念俱灰的人,對這紅塵俗世,又能生出什麼眷戀來呢?與其勉強自己去欺騙關心自己的人,倒不如坦白相告。
在絕望的時候,不給予莫須有的希望,也算是一種仁慈罷,一如延陵澈對她,一如她此刻對凌月。
【作者題外話】:這章是生日特別奉送的,今天可是加更了哦。親們以後要更愛小雨撒!O(∩_∩)O~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