拗不過紀芷湮的性子,今夜西暖閣的守衛便撤離了許多,只剩下屋外守夜的如畫和如蘭。屋內,也僅僅只是雲意一人伺候著罷了。
熄了燈的寢殿內只懸著一顆碩大的夜明珠,瀲灩生輝,映著窗外皎潔似水的月光,倒平添了幾分幽靜之氣。
紀芷湮著了一身常服斜倚在軟榻上等著,黑暗中,她的眼眸雖則閉著,呼吸卻短促而綿長,可見神智始終很清醒,並不曾睡著。
雲意守在她的身側,目光炯炯地盯著四周的動靜,如臨大敵,那模樣倒像是擔心會有人憑空冒出來害了她家小姐一般。
屋外玉漏的滴水聲,一下又一下地清晰入耳,昭示著屋內的人時間的流逝。
倏地,只見得一道紫影在窗前一閃而過,待下一瞬,男子早已負手立在她們面前,聲音低沉而清冷:“你們倒是守信。”
雲意不知是花了多大的力氣,才讓自己嚥下了即將出口的尖叫聲,她的手緊緊地抓住緩緩起身的女子。一併的,也將自己心中的恐懼清楚無誤地傳達給了她。
黑暗中,她看不清紀芷湮娟秀的眉峰微微蹙起,似有些許不滿,“雲意,此刻沒你的事,到外面守著罷?!?
雲意遲疑道:“可是小姐,我……”
幾乎是不容置疑的,紀芷湮再次開口:“出去。”
“是?!彪呉鈶讼聛恚瑪E頭時頗爲不甘地瞪了屹立窗前的男子一眼,彷佛是想警告他不許對自家小姐輕舉妄動。
只可惜,從始至終,攝政王都從未將她放在眼裡,自然也就沒有留意到她的舉動了。也不知,雲意知道他的想法後,心裡會作何感想。
待四下無人後,攝政王才緩緩踱步過來,居高臨下地望著坐在軟榻上的絕美女子,脣角微動道:“你竟不怕本王?”
那樣凜冽而懾人的氣勢,便是連紀芷湮也不禁爲之動容的,只是她素來好強,臉上斷不肯露出半分怯色,揚臉微笑著反問一句:“哦,本宮爲何要怕攝政王呢?”
還未來得及看清發生了什麼事情,紀芷湮白皙嬌弱的脖頸已經被攝政王冷笑著緊緊握在手裡,他輕蔑地睇著她道:“你知道麼?本王若想殺你,便如捏死一隻螞蟻那般的容易。而過去的幾年裡,本王無時無刻不想著取你的性命,折磨得你生不如死!”
那樣冷冽如刀的眼神,那樣仇恨入骨的話語,是比緊扣住脖子的窒息更令人心驚膽寒的。
看著女子素來倨傲
姣好的臉在他的掐緊下漸漸失了平日裡的血色,慢慢變得蒼白虛弱起來,那艱難呼吸的模樣,無疑極好地滿足了他的報復心理。一時間,他竟忘了身處何處,忍不住低低笑出聲來。
紀芷湮明明是快喘不過氣來了,卻不肯伸手去掰開他的手,反而力持鎮定地微笑道:“好啊,那你便只管用力掐死我好了。左右我死了,總會有許多人來爲我陪葬的。再者,我這一死,攝政王的錦繡前程,多年的謀算便會盡數毀於一旦,卻也不覺得可惜麼?”
語畢,她便感覺攝政王掐著自己脖子的手似乎鬆了些,而後憤憤地放開了自己。她得了自有,立時大口大口地呼吸起來,一時間,竟有一股劫後餘生的慶幸感。
“你以爲,幾句危言聳聽,便能嚇唬住本王麼?”
面對眼前眼眸如刀的男子,紀芷湮不敢懈怠絲毫,只是冷笑道:“哦,怎麼攝政王以爲本宮是在危言聳聽麼?那本宮不妨提醒您一句,方纔本宮打發了雲意出去,可不見得是爲了攝政王著想呢?!?
攝政王的眸光一緊,顯然已經聯想到了什麼,立時咬牙切齒道:“你在威脅本王?你可知這些年來,從來沒人敢這樣地對本王說話?”
紀芷湮漫不經心道:“哦,從來沒有麼?那本宮便做這第一人好了?!?
攝政王望著面前有恃無恐的女子,恨不得一手掐死她,卻又不得不爲了顧全大局而按捺住自己心底的衝動和怒氣,重重呼氣道:“說罷,你傳信約本王見面,究竟是爲了什麼事?”
紀芷湮仰起頭,脖頸間的淤青是那樣的駭人,她臉上的笑顏卻如蓮花般皎潔,“攝政王,本宮與你做一筆交易如何?本宮用一個秘密,來換你的一句實話。算起來,這筆買賣你可是不吃虧的?!?
攝政王嗤之以鼻,“你能有什麼秘密,來與本王作交換?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本王可不是延陵澈那乳臭未乾的小子,任由你隨意哄騙的?!?
紀芷湮的微笑不疾不徐,一字字從脣齒間蹦出皆是那樣的清晰,“一個有關於真假慕太后的秘密,攝政王也沒有興趣麼?”
攝政王的身子震了震,素來鎮定倨傲的臉龐上終於也現出了一絲裂縫,下意識道:“你怎麼會知道的?”
紀芷湮輕聲笑了笑,“如此看來,這個秘密是真的了。”
許久,那道幽沉深邃的眸光緊緊盯在她的身上,幾乎恨不能將她身上給射出一個洞來。就在這樣異乎尋常的沉默中
,兩人無言相對了許久。只是不說話,卻不意味著氣氛的緩和,反而,是兩人都在無聲中進行著內心的博弈。
這一局,若誰先耐不住性子開口,誰便算是輸了。
終究,還是攝政王先開了口,素來清冷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沙?。骸澳憔烤瓜胫佬┦颤N?”
紀芷湮低頭淡無痕跡地微笑了一下,倒也不曾露出勝利之後的驕矜之色,反而多了幾分鄭重的意味,“本宮想知道,眼下慕家,或者說慕太后與攝政王可還是站在同一條船上的人麼?”
若非紀芷湮心性堅忍,只怕光是攝政王這一道烈焰高熾的目光她便要禁受不住了。然而她只是那樣安靜柔和地望著他,不曾退卻,也不曾有絲毫的取笑奚落之意。
許久,攝政王才收回自己的目光,似有些落寞地答:“本王也不知道?!?
紀芷湮並不懷疑他這話的真實性,因爲言語是可以騙人的,人的眼神卻騙不了人。這一刻攝政王的神情落寞而傷感,顯然是真情流露。
這一刻,她甚至忍不住懷疑,攝政王對於容貌酷似心愛女子的慕吟雪,或許亦有幾分不同尋常的情意在的吧?即便不是愛情,但被這樣在意的人背叛了,攝政王心中未嘗沒有一絲傷感失落。尤其,他原是那樣倨傲不可一世的品性。
只是這一切,終究是與她無關的,是以她也不曾多問。
她只是那樣淡定地轉過身子去說了一句:“慕氏姐妹的事,本宮只當自己不知情。也請攝政王,回去之後忘了今夜的談話吧?!?
“好。”
這是頭一回,攝政王認真地審視起面前這個被自己痛恨了多年的女子,也唯有這一刻,他竟覺得自己不是那樣恨她的了。
也許是這一刻的惺惺相惜,他在轉身離去之前忍不住道:“眼前的延陵澈不是你從前認識的那個延陵澈了,你且自己當心?!?
這樣的忠告,無疑是令紀芷湮極詫異的。只是彼時的她,對於這句忠告的暗示並不能完全瞭解,因爲……此刻的紀芷湮也早已不是從前那個深愛延陵澈的紀芷湮了。
然而,出於禮貌,她還是背對著他頗爲真誠地說了一句:“多謝你。”
許久,身後也沒有傳來一絲動靜。待她轉過身去的時候,才發現早已人去殿空,只餘微涼的夜風浮動殿內輕紗如魅。
窗外月上中天,夜,漸漸深沉了。只是不知,明日這一場秋獵等待著她的,會是什麼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