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芷湮答應了下來,於是喚了雲(yún)意進來爲她梳洗更衣,一面還得耐著性子聽她說著一會兒面見太后時須注意些什麼,如何行禮問安,如何答話坐行,當下只覺得不勝煩瑣,忍不住嘀咕一句:“不過是見一個老婆子,怎麼還有這樣多的規(guī)矩?”
雲(yún)意撲哧一笑,頭一回覺得這位三小姐竟如此率性可愛,見她困惑地望著自己,不免要爲她解釋:“回三小姐,太后娘娘雖身居高位,但人卻是極年輕的,和小姐只怕是一般大的年紀,而且生得極美,可不是什麼老婆子。”
紀芷湮眼睛放光,“哦,太后生得很美麼,有多美?比我如何?”
從前在醫(yī)谷,無論師姐妹間,還是他,人人都誇她是難得一見的美人胚子,是以她下意識地有此一問。
雲(yún)意掩下眼中的笑意,低頭道:“奴婢只知太后娘娘當年曾有‘朱雀第一美人’之名。旁的,奴婢不敢妄議。不過,奴婢覺得三小姐若肯常露笑顏,必定甚美。”
紀芷湮無趣地用絲帕繞著手指玩,撇嘴道:“不說便不說,待一會兒我親自瞧瞧去。”
雲(yún)意生怕她會闖禍,著急道:“小姐,太后娘娘雖說年輕,但到底身份尊貴,據(jù)說手段也極厲害。小姐千萬守著規(guī)矩,別衝撞了太后纔好。”
她隨口敷衍:“不會不會。她若問話,我回答就是。若她什麼也不說,我也就只當啞巴陪著。”
雲(yún)意鬆了口氣,雖覺得她說得稚氣好笑,卻也並無不妥,點點頭道:“不錯,小姐如此甚妥。”
當下由雲(yún)意攙扶著出門,跟在紀昀晟的身後一路到了花廳,紀芷湮按著雲(yún)意教的下跪磕頭,喊:“臣女給太后娘娘請安,願太后福壽安康。”
紀昀晟也道:“臣特帶小女前來給太后娘娘賠罪,還望太后恕她來遲。”
隔了一會兒,才聽見一個年輕女子嬌笑的聲音,“才唸叨著,可巧人就到了。瞧瞧三小姐這般規(guī)矩周全,任誰也挑不出錯來,偏偏紀相還說她不懂規(guī)矩,實實是冤了她。如玥,還愣著做什麼?趕緊扶三小姐起身啊。”
紀芷湮早等著這話了,那叫如玥的手才伸來,她便順勢起身,伶俐得很。只是宮中規(guī)矩,不可直視尊上,是以她雖好奇太后容貌,卻
也只得規(guī)規(guī)矩矩站在一旁,低眉斂首,目不斜視。
只是這一會兒的功夫,已足夠慕太后將她上上下下打量個遍,彷佛有些驚歎地對左右笑道:“果真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兒,莫怪人惦記。”
原是場面上的客套話,但此刻聽著,卻彷佛暗藏著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紀昀晟少不得拱手道:“若說豔冠滿京華,這帝都之中又有誰能及得上太后娘娘?太后明月之輝在前,小女鄙陋之姿,實實當不起太后謬讚。”
慕太后鳳眸光輝流轉(zhuǎn),不疾不徐道:“哀家既說了,她便當?shù)闷稹_祝恢醯模Ъ仪浦〗阈难e便有一股說不出來的親近。不知紀相可願意暫避片刻,容我們娘倆說會兒體己話?”
紀昀晟當然不放心,目光偷偷轉(zhuǎn)向身旁的紀芷湮身上,卻見她朝自己暗暗點了個頭,示意無妨,這才道:“如此,臣先行告退。只是小女生性頑劣,若有失禮之處,還請?zhí)笱帕亢:!?
慕太后揮手淡笑:“紀相放心,只是閒話片刻,並無甚大事,哀家保證必定還你一個完好如初的女兒。”
紀昀晟這才放心去了,他哪裡知道,紀芷湮早想尋個機會好好看一看這位傳聞中豔冠滿京華的朱雀第一美人的風采,對於這樣獨處的機會,可是求之不得。
等他走了,慕太后便笑了笑,“快別站著了,到哀家身邊來坐下。此刻就咱們倆,不必守著那些規(guī)矩了。”
紀芷湮一聽不必守著規(guī)矩,興奮得幾乎要跳起來,面上卻仍是道:“臣女不敢。”
“敢與不敢,你也是第一個讓哀家久候多時的人,又何必諸多客套?哀家喜歡利落的女子,可不喜歡那些個敷衍做作的人。”慕太后臉上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走過去,拉了她到身旁坐下,以指輕輕挑起她的下巴,笑得意味深長:“方纔離得太遠,倒看不大真切。來,且讓哀家仔細瞧一瞧你的模樣。”
紀芷湮不得不擡起頭來看她,只是目光相觸的剎那,心底彷佛有什麼東西崩裂開來,她驚得後退幾步,手足俱涼,訝然道:“是你,怎會是你!”
眼前的女子雍容華貴,豔麗無匹,舉手投足間的光彩堪比明月流霜,這樣驚豔清絕的美人,只消見
上一眼,便永遠不會忘記。可她,她怎會在這裡?還是當朝太后!
一年前的景象歷歷在目,那一日天冷得出奇,鵝毛大雪紛紛揚揚下個不停,忽然有人來報說是一男一女在谷外求見。彼時師父閉關,命她打理醫(yī)谷的大小事宜,於是她率了衆(zhòng)師姐妹出谷,便看見一男一女在谷外等候,男的紫袍玉帶,滿身傲氣,女的絳衣朱釵,嬌豔無雙,只是隱約瞧著面色青白,彷佛患有什麼不治之癥。原來卻是一對情人前來求醫(yī),懇求她出手醫(yī)治那身患重病的女子,可紀芷湮卻斷然拒絕了。那男子生得極俊美,薄脣劍眉,周身氣派非凡,一看便是一個極倨傲之人。可爲了心愛的女子,卻肯屈膝下跪苦苦相求。紀芷湮當時暗想,若非事先收到六哥的信,她未必會見死不救。
誰知幾日之後,那男子又回來了,而他懷裡的女子已然奄奄一息,他再次跪下求她救人,倨傲的眼中竟有水光閃動。可紀芷湮卻仍舊不爲所動,咬牙狠心拒絕了他的請求。於是冰天雪地裡,那男子便抱著心愛的女子跪在那裡,低頭柔聲細語地說了一番情話,直到眼睜睜地看她嚥了氣,才仰首長嘯,那悲鳴聲震耳發(fā)聵,聞者皆心下惻然。
那紫袍男子小心翼翼將已經(jīng)死去的女子放在地上,站起身來,雙手一撐,紫袍便瞬間化爲碎片飛舞空中,露出了裡面的一身縞素。原來,他早已料到了會是這樣,料到了紀芷湮可能會見死不救,可仍舊懷著最後一絲希望前來求她。
那一刻,紀芷湮才真正感受到了這男子對死去女子的情深意切。明知不可爲而爲之,不是愚蠢,是愛到深處無怨尤。
正因如此,他對紀芷湮的恨意纔來得那樣深切。他站在那裡,冷冷望著站在衆(zhòng)人之前的紀芷湮,眼中恨意深濃,驀地拔劍出鞘,指天爲誓,終有一日定也要她嚐盡痛失所愛的錐心之痛,此恨至死方休。
那一番話他說得擲地有聲,恨聲泣血,驚動雲(yún)霄,不惜雙手握劍將其生生折斷以示決心。那劍生得鋒利,劃破了他的手,鮮血霎時汩汩而出,在皚皚雪地裡暈開了一朵妖豔的紅花。紀芷湮不曾想過事情會演變到如斯地步,震驚之下,更多的是內(nèi)疚。她猶記得那男子臨去前投來的那一眼,殺意濃重,恨意決絕,足教人刻骨銘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