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壽站在檐下等了許久,也不曾見到太醫的身影,正欲派人再去催促,卻見著一頂翠羽華蓋在羽林軍的護衛下遠遠行來。
月色如華,皎皎流霜,愈發可瞧見羽林軍腰側的佩劍銀光閃閃。闔宮寂然中,那整齊劃一的靴履踏地聲遠遠入耳,一聲聲,皆透著森然殺氣。
汪壽暗叫不好,卻也少不得滿臉堆笑地上前迎駕。只見他還未曾接近轎子,就被羽林軍亮出的寶劍給嚇得魂飛魄散,忙離得遠些,對著轎中人賠笑道:“夜裡更深露重,太后娘娘怎生來了?”
汪壽離得遠,聲音特意提高了許多,可不知怎的,轎中竟無一絲迴應。汪壽心下愈驚,不敢再開口,只得一路小跑跟著。
終於,軟轎在未央宮門前停下,羽林軍無聲分列兩旁,眉目冷硬,按劍而立。
宮女掀簾,扶了轎中女子出來,宮門前的奴才們齊刷刷跪了一地,高喊:“太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慕太后傲然而立,玉顏灼灼,望之不過雙十年華,竟年輕得很。她看也不看滿地跪著的奴才,只慢聲道:“汪壽。”
汪壽一個激靈,立時跪著上前去,“奴才在,太后有何吩咐?”
慕太后橫了汪壽一眼,驟然間發作:“汪壽,你好大的膽子。”
汪壽立時嚇得滿頭大汗,不住磕頭:“太后息怒。可恕奴才愚昧,竟不知是哪裡惹惱了太后。”
慕太后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哦,你竟不知?”但下一刻,便是雷震震怒,“皇后宮中出了這麼大的事,你派人通知了皇上和太醫院,卻獨獨瞞了哀家,你安的什麼心!”
汪壽如個木頭人般呆在那裡,隨即辯解:“冤枉啊,太后。奴才只是想著皇后病情反覆,眼下畢竟未出大事,再想著這時辰,太后只怕是就寢了,便不敢派人去攪了您的美夢。”
慕太后冷笑:“可你已經攪了哀家的美夢。汪壽,你對皇后的這般忠心,哀家記在心裡,過後自會好好答報你的。皇后纏綿病榻多時,宮內宮外早已是議論紛紛,也該有人出面好好料理這事了。”
汪壽聽得心驚,下意識攔在了慕太后的身前,“太后,還是等太醫來了再……”
慕太后嫌惡地看他一眼,一腳踢開他,嘴角含著暢意的笑,“太醫不會來了。”
“什麼?”
慕太后好整以暇地笑:“哀家既來了,還用得著勞煩太醫跑這一趟麼?”
汪壽怔一怔,已明白過來是未央宮內出了奸細,難怪他等了許久也沒等來太醫。眼看慕太后就要帶人闖入宮去,他忙捂著心口竭力喊:“太后,皇上在裡頭呢。”
“哦,皇上已經來了?”慕太后這才現出了一絲遲疑,但很快道:“那麼,哀家便更得進去了。”
汪壽再也來不及做些什麼,未央宮外的奴才便被羽林軍被死死制住,慕太后吩咐道:“你們最好安分守己,或許還可保住自個兒的性命。如有不識好歹的,一概格殺勿論。”
四下裡寂然如水,再沒人敢妄動。
慕太后滿意地點點頭,想了想,只帶了貼身的宮女入內,將羽林軍盡數留在外頭。沒走多遠,就見著皇帝打裡頭出來,他的臉逆著光,並看不清是什麼表情,但步伐鬆垮,似極疲憊。
慕太后迎上去,“皇上,怎樣了?”
延陵澈看了看才認出來人是誰,握了她的手,淡聲道:“誰也不必進去了。通知六宮,皇后……崩了。”
慕太后心頭一跳,眼中的疑慮如夜色般深沉,試探著問:“皇后近來病情反覆也是有的,可突然間怎麼會……”
延陵澈的目光陡變,“朕既說皇后崩了,那它就是鐵證如山的事實。再者皇后貴爲國母,太后莫不是以爲朕會拿皇后的生死來兒戲?”
慕太后鮮少見他這樣疾言厲色,憔悴中隱約透著悲傷的神色,難道紀芷湮真的死了?她半信半疑,脣角一彎,露出一個哀婉的笑意,用帕子按一按眼角,說道:“皇上說的是,是哀家失言了。皇后傷逝,哀家知道皇上心中不好受,可也得保重龍體纔是。而今皇后去了,皇上並無妃嬪,六宮之中必定人心惶惶。哀家既爲太后,自當暫代皇后行使六宮之權,爲皇上分憂,安撫六宮,也必定會將皇后的身後事料理得風光無限。”
延陵澈彷佛很是安慰,輕輕拍了拍慕太后的手,嘆氣道:“那這一陣便得辛苦太后代爲照拂六宮了,只是皇后的身後事卻不必那麼麻煩。朕已決定,火燒未央宮。”
皇宮雖大,可以三處最爲顯貴,一爲含章殿,乃是皇帝平日辦公休憩之所;二爲未央宮,乃是歷任皇后的宮殿;三爲玉華殿,是歷代太后頤養天年之所
。三者中,尤以前兩處最爲顯貴,如今延陵澈要火燒未央宮,那可是會震動朝野的大事。
慕太后大吃一驚,彷佛不能相信般重複:“什麼,皇上要燒宮?且不說未央宮是歷代皇后的寢殿,地位非同一般,一干文武大臣不會贊同。便是退一步說,皇后的遺體此刻還在裡面。皇上若執意燒宮,不合祖宗規矩不說,只怕要寒了已故皇后和紀家的心吧?”
延陵澈眸光一暗,心底的傷痛淡得不留痕跡,一字一字道:“太后說錯了。是皇后,執意要寒朕的心;也是皇后,執意要與朕恩情斷絕。你可知她臨終前和朕說了些什麼?她居然說,這一世她已錯得徹頭徹尾,她死之後,願與朕不復相見。皇后既然有此遺言,夫妻一場,朕定然要成全。燒宮一事,誰也攔不住朕。再者,朕已決定有生之年再不立後,留著未央宮又有何用!”
話已說到這樣的份上,自然是沒有任何夫妻恩情可言,而這一切,卻也是慕太后所樂見的。既然皇帝要成全紀芷湮,她自然更要成全。
有了皇上和太后的授意,底下的人不敢怠慢,當即忙活開來。而火燒未央宮卻不是一件小事,它到底是皇后宮殿,規模宏偉,想燒燬它並非易事。於是那些追隨慕太后而來的羽林軍就派上了用場,別看他們平日威武不屈,今夜卻成了灰頭土臉的搬運工,跟著宮人們一道搬運木柴和油。一直忙活到天方初露晴光的時候,宮人們才把柴火高高堆起圍滿未央宮牆外,潑上油。
而汪壽舉著火把上前,恭敬道:“皇上,一切已準備就緒,您看?”
延陵澈接過火把,揮揮手,汪壽便低頭退到一旁,他上前兩步凝望著這座熟悉的宮殿,以往的歡聲笑語彷佛就在耳畔,淚意涌上之前,他狠狠將手中火把丟向那些高高堆起的木柴,看火苗肆虐,越燒越大,燒紅了半面天空,也染紅了延陵澈的雙眼。
未央宮外,宮女太監跪了一地,哀聲四起。
皇城鐘聲敲響,一下又一下,昭告天下,當今皇帝的第十一任皇后紀氏崩了。終究,後宮中的女子,誰也沒有逃過那個殺後的詛咒。
而朱雀第六任國君聖武帝對皇后的傷逝悲痛萬分,昭告天下,此生後位以紀氏爲終,永不立後。
【作者題外話】:小虐怡情,大虐傷身,冷雨會斟酌的。。斟酌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