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是個藏不住秘密的地方。
不過半日的功夫,首輔丞相紀家在外靜養多年的三小姐回府的消息就傳遍了帝都內外。這其中,雖有紀氏家門顯赫頗受矚目的原因,可更多的,卻是爲了另一個人人都心照不宣的秘密,那個殺後的詛咒。
母儀天下,原是全天下女子心中的企盼,可到了朱雀國第六任國君聖武帝這兒,卻成了所有帝都女子心中揮之不去的夢魘。因爲,自聖武帝登基以來,但凡入宮爲後者,無一不是離奇喪命,死得不明不白。欽天監曾爲此占卦,只道:當今聖上命格極硬,屬克妻之命。
一時朝中上下家中有女適齡的大臣無不人人自危,只恐愛女會成爲下一個短命皇后的人選。
而數月前恰逢聖武帝第十任皇后甍逝,聖意裁決,由攝政王代爲擬旨,欽定紀家女爲朱雀國下一任皇后人選。原定的是紀家四小姐紀芷芙,可沒成想半道出了意外,外人語焉不詳,紀家對上也只稱是忽染重癥,不適宜入宮侍駕。但聖意終究不可違,紀府不得不派人著手迎回遺落在外多年的紀家三小姐。
雖說如此,第二日,仍有不少達官貴人攜禮上門探訪,大多是與紀昀晟交好的朝中大員夫人或皇室宗親顯貴。可誰也沒有想到,其中會有權傾六宮的慕太后。
旁的人擋了也就罷了,但慕太后身份尊貴,身後又有手握重兵的慕家支持,實實是個開罪不起的主兒。
於是紀昀晟聽聞下人通報,親自迎了出去,掀袍下跪道:“臣,請太后安。不知太后到來,有失遠迎,還請太后娘娘恕罪。”
花廳內一名正賞畫的雍容女子轉過身來,鳳袍瀲灩,姿容生輝,不負她當年“朱雀第一美人”的盛名。只見她目光一飄,便有侍女去扶了紀昀晟起來。她端然而坐,和氣道:“紀相快快請起,此刻不在宮中,
不必拘禮。”
紀昀晟裝糊塗道:“謝太后。不知今日臣怎有這樣的榮幸,竟得太后娘娘紆尊降罪來到寒舍?”
慕太后低頭把玩著芍藥花汁染就的護甲,年輕的臉龐卻透著一股久居宮闈的睿智,慢聲道:“哀家聽說紀相家的三小姐回府了,身子可大好了麼?怎不請出來教哀家也瞧瞧,聽說是個美人兒呢。”
紀昀晟只微微一笑,“小女鄙陋之姿,如何能入太后娘娘的眼?還是算了吧。”
慕太后抿脣一笑,言語中卻自有一股威儀,“欸,紀相此言差矣。誰人不知當年已故丞相夫人豔冠帝都的絕世風華,她的女兒自當不差。再者三小姐不日也將入宮,今後和哀家相處的日子可還長著呢。左右是要見面的,晚見不如早見,紀相以爲呢?”
都說這位年紀輕輕的慕太后極有手段,六宮之內無人敢拭其鋒芒。如今一見,果然極厲害。聽她的口氣,今日若見不到人,只怕是不能善罷甘休。
紀昀晟思量著其中的利害關係,不由重新笑道:“太后娘娘既如此盛情拳拳,臣實不敢辜負。既如此,臣便命人去喊小女來見駕。”
慕太后徐徐而笑,“這纔像話。”
紀昀晟喊了小廝進來,囑咐道:“你到雪梅園去請三小姐過來,就說太后要見她。還有,務必讓雲意伺候小姐穿戴齊整了纔來,切不可在太后娘娘跟前失了規矩。”
小廝見他說得鄭重,不敢怠慢,趕緊去了。
慕太后笑意深深,手壓在一旁的鳳穿牡丹團枕上,鳳眼斜挑,“瞧紀相緊張的,哀家不過是見一見人罷了,還能吃了三小姐不成?何苦白白囑咐那樣一番話,倒嚇著了她。”
紀昀晟忙道:“臣並無這個意思,只是芷湮那孩子從小在外長大,性子野得很,臣是恐她在太后娘娘面前言行無忌,衝
撞了鳳駕。”
慕太后笑意清朗,頭上珠翠搖晃,光芒耀眼,“那敢情好,哀家久居宮闈,最喜歡心思利落的姑娘了。一會兒哀家可要留三小姐好好說會兒話,紀相不許在場,省得好好的孩子反倒被你的規矩給約束了。”
紀昀晟不料她竟有這麼一著,忙道:“太后娘娘,萬萬不可,小女……”
話還未說完,便看見方纔打發出去請人的小廝回來了,可他的身後卻空無一人。
紀昀晟不由道:“怎麼就你一個人回來,三小姐人呢?”
小廝面色猶豫,再三追問下才嚇得跪倒在地,惶恐道:“回相爺,奴才沒用,說不動三小姐,反被她趕了出來。三小姐說,她說……”
紀昀晟厲聲呵斥:“那逆女說什麼了?你不用怕,照直說來就是。”
小廝這才低聲道:“三小姐說,今日無論誰來,她也懶怠出來見,便是太后娘娘,也不例外。”
紀昀晟勃然大怒,“不像話,她簡直是無法無天!”轉身對著面色波瀾不驚的慕太后再三賠禮,“臣方纔說什麼來著,那孩子自幼在外長大,向來無拘無束,凡事隨心所欲,如今回京行事竟連個分寸輕重也不曉得,實在無禮至極。臣管教無方,竟連個女兒也沒約束好,還請太后娘娘降罪。”
慕太后用茶蓋輕輕地擦著杯沿,脣角緩緩揚起,“降罪?不,哀家反而覺得很有趣。紀相家的三小姐,果然和尋常王侯家的女兒很不一樣。如此與衆不同,哀家今日還非見一見她不可了。來人,擺駕——雪梅園。”
茶盞擲下,發出不輕不重的聲響,可這樣的小動作,已是慕太后鳳顏震怒的前兆。
紀昀晟想也不想地跪在她身前,道:“太后娘娘,萬萬不可。”
慕太后眉色冷寂,沉靜不語,等待著他的下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