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半晌,她才擡起頭看他,還未開口說話,臉上已滑下兩行淚來。她的眼睛紅紅的,神情委屈得就像是一隻小兔子,沙啞著聲音道:“六哥,其實我並不是很想吃你烤的紅薯,我也並沒有真的生你的氣,我只是捨不得你走。我盼著你能多陪我一會兒,才尋了這樣的由頭。可我也知道,六哥今夜是一定要走的,你身上肩負著家國天下、江山社稷,不能爲了我一個人而耽誤了正事。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但我卻做不到。六哥,對不起。”
延陵澈的心口一痛,擁了她到懷裡,遷就道:“不是你的錯。該六哥和你說對不起,因爲我,讓你變得這樣卑微,這樣不快樂。湮兒,我也很想和從前一樣陪著你,無論做什麼都好,只要轉頭的時候能看到你在身邊,我就覺得無比的安心和快樂。可如今,我再也做不到了,就連來見你一面,也得是偷偷的,待一會兒就得走。湮兒,你心裡怪六哥麼?”
她捂著腦袋搖了搖頭,眼淚卻已將他胸前的衣襟打溼了一片。過了一會兒,她擡手擦乾臉上的淚水,重新笑道:“六哥,天兒不早了,你明日還得早朝,不如快些回宮去吧。”
見他眸色擔憂地望著自己,她複道:“你放心,我沒事了,真的。你也知道我的性子,總是哭一陣笑一陣的,不打緊,你別管我,快走吧。”
她一邊說,一邊伸手推他,雖然心痛如絞,面上卻在強作歡顏。
延陵澈遲疑地起了身,望著她眸底的不捨和難過,走到屏風處,忽然便改了心意道:“我今晚不回宮去了,我留下來陪你。”
“啊,真的麼?”短暫的歡喜過後,她復皺起眉頭來,“罷了,六哥,你能有這樣的心意
,湮兒已經很高興了。但是湮兒不願讓自己成了你心裡的牽累,我要你……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做你該做的事情。”
延陵澈重新回到她身邊坐下,執起她的手,語氣溫柔道:“但此刻我心底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陪著你,旁的那些,都比不上這一件重要。難得一見,莫說你捨不得,就連我亦捨不得的緊。咱們今晚便這樣靜靜地並肩坐著,其他的,且等到明日再說吧。”
“可是……”
“噓,別說話,咱們靜靜地看一會兒星星吧。若是困了,你便歪著我身上睡一會兒。你放心,我不走,我一直都在。”
“好,那我也不睡。我要和從前一樣,跟六哥看一整晚上的星光。等到天亮的時候,我們還要一起看日出,看……”
身爲天子,夜不歸宿,是一件十分嚴重的事情。而延陵澈素來自律,從未讓自己有過這樣忘情所以的時候。若非是爲了她,若非是捨不得看她難過,只怕將自己送回來的那一會兒,他便該起身回宮了。而今宮裡宮外危機四伏,他作爲一個被架空了權利的皇帝,有多少雙眼睛在明裡暗裡盯著他。像這樣夜不歸宿地陪她一宿亦不知得擔上多大的風險,可他只是那樣輕易地就答應了,只爲了這一刻能守住她的歡顏。
那些未曾言說的情意,她都懂。因爲懂得,所以也格外珍惜這一刻的安靜相守。
雲意一直守在門外,守到了三更天,也未曾見延陵澈從屋裡出來,反倒是屋裡的燭火漸漸熄滅了。漸漸的,黑夜中再不聞人語,只餘一片浩然清靜。雲意微微地笑了笑,歪下身子坐在門口,忍不住打起盹來。
第二天紀芷湮醒來的時候,天還矇矇亮,身側
卻已冰冷一片,她坐起身來大喊:“六哥!”
雲意很快地出現在她面前,“小姐醒了,腳上的傷口可還疼得厲害麼?”
紀芷湮不由得抓住她的手,環目四顧,低聲道:“雲意,我彷彿是做了一個夢。那夢做得真真兒的,我夢見六哥昨夜出宮來看我了,還陪著我在這裡看了一夜的星星,我當時還以爲是真的呢。誰知第二天醒來,六哥人便不見了。”
雲意湊近她,忍住笑意道:“小姐當真是睡迷糊了,竟連夢和現實都分不清。昨兒夜裡皇上的確是來過了,四更天快過的時候才走的。奴婢當時就守在門外,皇上走時還囑咐過奴婢,說是小姐睡得正香,不許吵醒您。皇上還說啊,讓小姐不要難過,安心養好腳傷,待尋著了合適的機會,他會再出宮來看您的。”
“六哥真這麼說了?”
“那還有假?給奴婢幾個膽子,也不敢撒這樣的謊的。不是奴婢嘴碎,看皇上對小姐,那可真叫一個體貼入微,愛如珠寶呢。”
紀芷湮低頭揉著帕子,臉頰泛起一陣熱潮,嗔看她一眼,“你個死丫頭,成日裡盡知道說些不知臊的話,我纔不理你。”
雲意掩嘴笑了兩聲,複道:“小姐既醒了,那奴婢可得當差了。”
“當差?我並沒吩咐你什麼事情啊。”
雲意斜挑著看她一眼,促狹地眨眼笑道:“小姐是沒吩咐,可有人卻一早吩咐了。說是小姐腳上有傷,這半個月飲食務必得清淡,不宜頻繁走動,還得記得用冰敷著傷處,才能好得快。”
紀芷湮禁不住她這樣一再地撩撥,作勢要打她,外頭卻傳來小丫鬟的聲音:“小姐,四小姐在園外求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