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未央宮的一進一出間,華妃三人面上皆有著劫後餘生的恍惚之色,彷佛是做了一場漫長而淒冷的大夢。然而當她們走出來又回頭去望時,卻又癡惘了,不知自己究竟是夢醒了,還是仍在夢中。
華妃輕嘆一聲:“此番真是多虧了梅妃在,否則皇上還不知要爲了皇后的事如何雷霆震怒,發落咱們呢。”
蓮妃亦說了一樣感激的話。
梅妃眉色悵然,漆黑的眸子深處帶著一絲驚人的清醒,揚脣淡笑道:“即便沒有我的話,皇上也不會真的重罰咱們。只要咱們身後的家族還在,皇上心中總是會有些顧忌的。再者,皇上到底不是無心之人,也曉得他這些日子以來其實是虧欠咱們姐妹良多的。可男人的虧欠,到底不會長久,可一不可二。若有朝一日,咱們再次陷入這樣的困境,而身後的家族對皇上再無利用價值,只怕纔是真的陷入了萬劫不復的困境。”
這樣悲涼而清醒的話,令在場諸人猝然而驚,心底俱是淡淡的感傷。
一聲長嘆後,俱是無話。
華妃先開了口:“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若二位妹妹無事,不如到本宮的錦繡殿稍坐片刻?”
梅妃和蓮妃點了點頭,便算是同意了她的提議。
待有了決議後,宮人們便擡來步輦將各自的主子擡走,一齊往華妃錦繡殿的方向行去。
入殿後,自有宮女進來奉上茶水點心,然而此刻華妃三人哪裡有什麼閒情吃東西,遂只是揮揮手將閒雜人等都給遣了出去,只留了各自的心腹在旁伺候。
華妃是東道主,又是素來三人的頭兒,便先開了口:“如今的局勢於咱們十分的不利,兩位妹妹可有什麼良策?”
見二人只是低頭沉默,華妃便單刀直入地望向梅妃道:“梅妃妹妹,你是個極有主意的。你且說,眼下咱們該如何是好?”
梅妃見問到了自己頭上,倒也不做推託,略一沉吟才道:“此刻
宮中的諸女裡,皇后自然是與咱們不和的,太后是隔岸觀火,只等坐收漁翁之利。從前妹妹原覺得安昭儀可堪重用,誰知看今日的形勢,她也是個不中用的。此刻咱們又一個個都討了皇上的嫌,輕易說不上話,只怕事情真真是棘手得很。爲今之計,只怕還是得與太后聯手抗敵。”
她分析得頭頭是道,引得華妃和蓮妃連連點頭。
“的確是這個道理。只是你方纔也說了,太后是個隔岸觀火的,她怎肯爲了咱們輕易牽扯到這件事情裡來?”
梅妃低脣笑得清冷,眸光閃著動人的光輝,“若是爲了咱們,她自然是不肯的,可若是爲了她自個兒呢?”
紀芷湮不知自己是睡了多久,只覺得整個人如一艘在翻涌的江海中飄蕩的小船般沉浮不定,驚心動魄。夢魘纏身之際,她總能感覺到有一雙含情溫柔的目光在注視著自己,緊握著自己的雙手,只是不肯放。
那樣一雙如隔雲霧的目光,似曾相識,彷佛曾在哪裡見過,可仔細去想,總也想不起來。如用力去想,腦袋便如被千百根細針扎一般的難受,也就再也不肯去深想了。心念一動,便又是沉沉睡去。
延陵澈坐在牀頭,凝向沉睡不醒的蒼白女子時,眼底總有絲絲憐惜,他似有些壓抑著怒火地問:“凌月,皇后此刻究竟是個什麼情形?你且一五一十說來,不許有一字的虛假。”
凌月跪伏在那裡,內心掙扎了許久,左思右想下,想著總要有人出面去擔起這件事,狠一狠心,便道:“皇上,奴婢不敢欺瞞您,皇后娘娘的這個孩子,只怕……只怕多半是要保不住的。”
延陵澈大怒:“你說什麼?這個孩子一直是你在看顧,且你一直告訴朕,孩子的情況很好。怎地此刻忽然就改了口?莫不是你平日裡沒用心照料皇后和孩子!”
凌月擡起頭來,她的目光如一汪山泉般清澈見底,絲毫不見心虛怯弱之色,“皇上比誰都清楚,奴婢和娘娘
是什麼樣的交情和關係,便是爲了她,奴婢也斷不肯做那些個天誅地滅的事情。只是這個孩子,從一開始就來得不是時候。皇上可還記得封宮那會兒的事麼?娘娘封宮時原生了厭世之念,不然也不會連毒藥也當做飯一般地飲下,以至於傷了身子的根本。娘娘那樣孱弱的體質,又中了劇毒,便想保住性命也得費盡心思,更何況是保住母子二人呢?只是奴婢那會兒見娘娘似對那孩子頗爲憐惜,一心想哄得她棄了輕生的念頭,才拼盡全力爲她去抱住這個孩子。只是,此番又出了安昭儀之事,到底奴婢能力有限,在娘娘的性命和皇嗣之間,實在無法一起保全。此刻,奴婢斗膽請皇上的示下,究竟是要保大人,還是保孩子?”
良久的沉默過後,她才聽見男子極輕地嘆了一聲,似有些傷感道:“事出突然,你且容朕想想,容朕再想想。”
可凌月卻不能容得他遲疑下去,便趁熱打鐵道:“皇上,您有的是時間可考慮,然而娘娘的時間卻所剩無幾了。原先奴婢拼盡全力,也只能保住這個孩子五個月而已。此刻遇上多番變故,只怕這個孩子還能保住十日便算是不錯的了。且娘娘體內的劇毒,奴婢一直無法地解,眼下卻有了一個法子。”
“是什麼法子?”
“那便是將娘娘體內的劇毒以銀針度穴,都引到她腹中的胎兒體內,如此……”
如此,那個孩子自然便是必死無疑的了。
延陵澈的眉宇森森,冷聲道:“此事你可與皇后提過?”
凌月的目光直視於他,絲毫不肯退讓,聲音冷靜:“自然沒有,皇后娘娘甚是看重腹中的孩子,愛如珍寶,若教她知道了真相,只怕她是寧可舍了自己的性命,也要將孩子平安生下來了。只是這樣的結果非奴婢所願,想必也非皇上所願。終究只要皇后還在,孩子日後總還是會有的。可若是皇后不在了,那便是保下了這個孩子又能如何?孰輕孰重,想來皇上心中自有決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