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得到消息後便馬不停蹄地趕往宮中,想要將此事壓下,沒成想,終究還是遲了一步。
他低頭整理著自己腰間的玉佩穗子,以最溫和的語氣說出最決絕的話語:“因爲她該死。”
延陵澈幾乎是恨得齜牙裂目,氣憤得連聲音都全沙啞了,隱隱可聽出有一絲哽咽:“七皇叔,爲什麼?朕明明已經按著你的意思疏遠了她,甚至不惜將她禁足宮中,爲的就是不讓她捲入眼下的困境。爲何朕明明已經這樣委曲求全了,七皇叔還是不能饒過她的性命呢?你明明答應過,只要朕遠離她,便不會傷她性命的。”
端王擡頭,眸光銳利得如同一把出鞘的寶劍,“爲什麼?爲什麼皇上人雖遠離了皇后,心裡卻不曾有一顆的忘懷。爲了她,皇上不惜自苦,夜夜傷懷,試問本王如何能坐視不理?”
幾乎是下意識的,延陵澈便狠狠剜向一側的蘇喜,恨不能用目光將他劈成兩半。
“是你,是你去向端王泄密的是不是?”
他每夜獨自到涼亭吹簫思念紀芷湮一事,知道的只有蘇喜一人,沒成想他的信任卻間接地害了紀芷湮的性命。
蘇喜在他冰寒徹骨的目光下幾乎發起抖來,顫巍巍道:“皇上,奴才,奴才也是看著您這般自苦於心不忍,這才……這纔不得不將端王求助的。若皇上怨怪奴才自作主張害了皇后,那奴才願以死謝罪。”
說罷,他竟起身狠狠地撞向一旁的柱子,竟是打算觸柱而死。
幸虧端王眼疾手快地攔下了他,將他甩到了地上,不悅地凝眸道:“蘇喜,你這是做什麼?皇上不過說你幾句,並不曾真的要問罪於你,何苦便到了如此地步?再者,若你真的死在了這裡,又要如何堵住外頭的悠悠衆口?難不成,你是想坐實了皇上毒害皇后一事麼!”
蘇喜方纔之舉不過是一時衝動,此刻冷靜下來也覺得後怕不已。端王說得不錯,若他此刻真的觸柱身亡,那麼外頭便會流言四起,只怕便更將延陵澈陷於不義之地了。
沉默了半晌,他才擡
頭流淚道:“皇上,奴才無用,連累了皇上,求皇上責罰。”
此刻的蘇喜全無平日的沉穩幹練,反而流露出了幾分難得的疲態。也正是如此,才令延陵澈看清此刻眼前跪在那裡懺悔的人是跟隨了自己多年的忠僕。無論他行事多麼的不靠譜,卻也是出自對自己的一片忠心,其罪可誅,其心卻可憫。
一時間,他似有些心軟,拂袖道:“朕此刻不耐煩看你,還不快滾出去。”
蘇喜望一望他,似有什麼話想說,卻又堪堪忍住了。
端王看著,倒是忍不住嘆了聲氣,以目光示意他先行下去,一切自有他來主張。
蘇喜出去後,偌大的宮殿不由顯得愈發空蕩安靜起來。
最後,還是端王先開的口:“皇上眼下預備怎麼做?”
延陵澈的眼眸略擡了擡,眉色安然,便如日常一眼地淡然道:“七皇叔,朕已決定解除皇后封宮的禁令,從此善待之。”
端王驀地起身,寬大的衣襬不小心掃落了桌上的茶盞,卻渾不在意,只是緊緊地盯住延陵澈問道:“皇上可想仔細了麼?此刻是什麼時候,怎容得皇上這般感情用事?”
延陵澈彷佛已經猜到了他會有這樣的反應,擡起頭來看著他,語氣依舊淡淡的,“七皇叔,皇后此刻已有了三個月的身孕,她懷了朕的孩子。”
語末,是淡淡的傷感與悵然。
平心而論,這個孩子來得並不是時候。然而那畢竟是他和心愛女子所孕育的孩子,無論如何,他也要拼盡全力保護她們母子不受任何傷害。這並不是他的妃嬪懷上的第一個孩子,然而卻是最令他珍惜的,因爲孩子的母親是他今生最在意的女子。
忽然,他想起那一日蘇喜第一次送了有毒的藥膳湯到未央宮時,她從未有過的劇烈反應。他才恍然驚醒,原來湯藥中有毒,她是一早就知道了的,卻不肯說破。而那一句心碎欲絕的“這一切可是皇上的授意”,也是在等他做最後的回答,是飛蛾撲火前最後的不甘心。
可他當時是怎麼答覆
她的呢,他竟然狠心地答是。
想著過去三個月裡,她每日含淚悽苦飲下自己無心送去的毒藥,卻一言不發,再也沒有過一字的怨言。想著她這段時日以來的心中的煎熬與委屈,延陵澈的心便痛得無法言喻。
“芷湮,是朕負了你,朕對不起你。”意亂情迷之際,他渾忘了此刻殿內尚有端王的存在,便這般將自己深藏心中的情意宣之於口。
無疑,端王聽到這樣的話,面色便好看不到哪裡去了,他不容分說道:“皇上,紀氏竟將皇上迷惑到了如此田地,此女斷不能留!”
若非這一聲怒喝,只怕還不能將延陵澈從往事中打醒。他神色微動,眉心不自覺蹙緊,望向一側的端王道:“可是,芷湮腹中懷著的是朕的孩子,難不成七皇叔連朕的嫡親血脈也不肯放過了麼?”
端王靜了靜,卻道:“皇上尚年輕,子嗣日後自會有的,不必著急。”
延陵澈望著他,長長地嘆息,似有所感慨道:“七皇叔,你明明知道,朕這一生於子嗣一事上只怕是極艱難的了。若非如此,朕又怎會到了今時今日尚沒有一兒半女?七皇叔,君臨天下固然是頭等要緊的大事,可如若江山後繼無人,那這江山於朕又有何用?七皇叔,便當是朕求你了,不要再去爲難傷害芷湮了好麼?”
冗長的沉默之後,端王陰沉冷肅的面容纔有了一絲軟化,不大情願地開口道:“既然皇上心意已決,那麼本王自當一切以皇嗣爲重。”
只是這樣一句,便讓延陵澈大大地鬆了口氣,滿臉喜色道:“多謝七皇叔,多謝七皇叔。”
臨走前,端王朝著含章殿遙遙寄來一瞥,帶著一絲淡淡的悵惘與深沉,勾脣無聲無息而笑。
皇嗣麼?那也得看紀氏是否能生得下來了。這皇宮裡的女子,又有哪一個是心慈手軟的善類?有些事,若他做不得,那不妨退到一旁,放手讓旁人去做。
想來沉寂已久的後宮,很快就要被皇后有孕的消息炸開鍋來了。想著那山雨欲來的猛烈,他不覺低眉微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