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jì)芷湮見情形不對,其間試圖奮力掙扎了幾次,也未能脫困。其實她乃學(xué)醫(yī)之人,身上常年佩戴有各類藥粉,只須伸手往懷中一探,擲向延陵澈臉上便可脫困。但此時此刻,她眼見情郎竟這樣面色可怖地怒視著自己,恨不能立時殺死自己,忽然間萬念俱灰,眼中神采一變,便放棄了掙扎。只是那樣眸色平靜地注視著他,眼中漲滿淚水,面容慘白似雪,好不悲情。
就是這樣欲語還休的眼神打動了延陵澈,一個心軟,手上的力道便減去了不少。加上氣頭已過,他已漸漸恢復(fù)了神智,乾脆收手饒過了她。
紀(jì)芷湮被他掐住脖子良久,身上早已全無力氣,立時委頓在地,面色慘白,咳嗽喘氣不止,眼角的淚更是一串接著一串墜下。
相識六年,傾心相許,一朝將身嫁予,她萬萬想不到會落得這樣的結(jié)局。她不顧一切地嫁給他爲(wèi)妻,甘願陪他在這深宮中煎熬,可她愛戀至深的男子竟在成親當(dāng)天想要了結(jié)自己的性命。
傷了身又傷了心,她自是哭得肝腸寸斷。
可痛徹心扉之際,她匍匐於地,嘴裡反反覆覆唸叨著的還是他的名字:“六哥,六哥,六哥你在哪裡啊?”
延陵澈不過一時酒後衝動,倒也並非成心想要她性命,見此情景倒也有些措手不及,嘴上卻冷冷道:“你哭得這般傷心做什麼?朕又沒真的取你性命。”
一語驚醒夢中人。
紀(jì)芷湮驀地擡首,眼中光芒恨意深重,更多的卻是悲哀心碎。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住他臉盤,一字字道:“是我看錯了人。你不是六哥,若是六哥,他絕不會這樣待我。六哥,六哥……”
尾音淒厲婉轉(zhuǎn),如杜鵑啼血般觸人心腸,聞?wù)呓詯湃徊蝗獭?
延陵澈怒道:“豈有此理?你既嫁給了朕,竟還口口聲聲喊著旁的男子的名諱,你信不信朕殺了你!”
正說著,他已走到一旁的牆壁上取下寶劍。只聽寶劍龍
吟一聲出鞘,寒氣逼人,映著他鐵青的臉龐,委實有些駭人。
紀(jì)芷湮仰首笑得淒涼,容顏慘淡,“皇上方纔不就想這麼做了麼?爲(wèi)何又手軟饒我性命呢?若不能和六哥在一起,生與死,與我早無任何分別,又有何懼?”
說罷,她緊閉雙眸,倒真是存了死意的模樣。
“你——”延陵澈被氣得不輕,卻也拿她毫無辦法,總不能真的殺了她。
從前的數(shù)位皇后,無一不在他的溫柔淺笑中沉醉迷離,一往情深,便爲(wèi)他拋了性命也無怨無悔,豈知而今竟遇上了這樣一個不識好歹的!當(dāng)著他的面,便敢說出一些大逆不道的話,竟激得他失了理性,險些失手掐死了她。
靜默的金殿內(nèi),惟餘薰金獸罩爐內(nèi)冉冉升起的薰香陣陣,清雅之中,帝王家的貴氣奢靡不言而露。
延陵澈環(huán)目四顧,手提寶劍,竟是少有的五內(nèi)茫然。他低頭望一望那跌坐在地上那眉眼倔強(qiáng)的憔悴女子,滿臉的淚痕闌干,猶如梨花帶淚一支雨。心頭微軟,便棄了寶劍,蹲下身去和聲道:“告訴朕,你後悔嫁給朕了,是不是?”
這樣的溫軟言語、時光靜好,彷佛又回到了從前。
紀(jì)芷湮有一瞬的怔鬆,緩緩睜開雙眼,望著眼前面容俊秀,眉目一如從前的華衣男子,心頭的酸楚委屈幾乎翻涌成海。她略張著嘴,淚水在眼眶中盈盈打轉(zhuǎn),喉嚨裡發(fā)出許多含糊不清的音節(jié),依稀可辯得她說的是:我不悔,我不悔。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嫁給他,原就是她一生的企盼和夙願,又怎會言悔呢?
見她如此情狀,延陵澈的心頭便生出一股難以言說的難受來,他伸手一點(diǎn)點(diǎn)拭去她臉上的淚水,聲音愈發(fā)低柔:“既然你不後悔嫁給了朕,爲(wèi)何又要一意尋死呢?”
女子漲紅了臉,銀牙打著戰(zhàn),恨聲道:“你竟這樣冤枉人!明明是你要?dú)⑽遥觞N又說是我一心求死呢?”
延陵澈怔住,“朕,是朕要?dú)⒛泓N?”
“不錯!你方纔狠狠掐住我脖子,難道不是一心想殺我麼?”
延陵澈面色一紅,頭腦發(fā)熱,竟不知怎地問出一句:“朕……可朕方纔明明已饒過了你,你只需向朕服軟,此事便可揭過不提。你爲(wèi)何卻一意尋死呢?”
紀(jì)芷湮面色一黯,低低道:“這世上,誰若想殺我,我必殺之。但惟獨(dú),惟獨(dú)皇上是例外。我的一切,皇上想取什麼皆可以,包括我的性命。別人殺我,我或許會恨他,但皇上要?dú)⑽遥其沃粫i以待,絕無怨言。”
饒是鐵石心腸,聽了女子這一番情深意重的話,便也沒有不動容的,延陵澈亦不例外。
他立時滿目柔情,忍不住輕手輕腳地將她攬入懷中,滿懷歉意道:“湮兒,對不起,是朕不好,朕錯怪了你。”
湮兒二字,不過是他動情之時的暱稱,卻聽在紀(jì)芷湮耳中卻以爲(wèi)是她的情郎又回來了,遂激動得淚盈滿眶。
她伸手顫顫巍巍地抱住他,動情道:“六哥,六哥你終於回來了,湮兒好想你。”
不過眨眼之間,延陵澈就變了顏色,立時推開了她,寒聲道:“朕從未見過如你這般反覆的女子,竟用幾句虛假的甜言蜜語將朕玩弄於鼓掌之中!你聽好了,朕是當(dāng)今聖上,不是你的什麼六哥。你既已入宮,生是朕的人死是朕的鬼,休再做夢!哼!”
說罷,他起身拂袖便要離去,卻被女子給牽住了衣襬走不得。
他低頭,望見一雙幽黑無光的眸子,聽見她顫聲道:“六哥,你不記得湮兒了麼?還有我們的青山定情,白首之約,這些你真的都不記得了麼?”
不知爲(wèi)何,聽到她所說的這些,延陵澈竟覺得有一瞬的頭痛欲裂,腦海中依稀閃過許多零散的片段,卻總拼湊不起來。
見他捂著腦袋,面露痛苦,紀(jì)芷湮忍不住道:“六哥,六哥你怎麼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