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延陵澈遲遲不歸,卻不知深宮之中有多少人因了他而懸心刺骨、徹夜難眠。
蘇喜在皇宮的西門口守了一夜,連眼也不敢合,來回踱步,雙手合十不斷地在心底默唸,求菩薩拜神仙,只盼著皇帝趕緊回宮,莫誤了第二天的早朝。
五更天的時候,才見著皇帝的轎子從西側門的一角悄悄兒地擡進來了。蘇喜激動得只差沒落淚,趕緊奔過去道:“皇上,我的好祖宗,您可算回來了。”
隔著簾布,延陵澈的聲音隱隱傳來,透著幾分沙啞和疲憊:“此刻不是說話的時候,眼看要上朝了,你速速趕回含章殿去替朕打點一切。朕即刻就來。”
蘇喜答應了一聲,甩了一下手中的拂塵,卻轉身定定看了守城門的侍衛一眼,語帶威脅道:“宮裡的規矩,各位侍衛大人想必心中是極清楚的。主子們的事情,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可千萬得拎清了。皇上昨夜哪兒都沒去,就在含章殿歇息著,今兒一早便上早朝去了。這事兒便是這樣,沒有第二個回答,了回頭若教我在別處聽到了什麼旁的閒言碎語,各位大人可得仔細掂量掂量你們的項上人頭。”
守衛們立時點頭如搗蒜,“請蘇公公放心,屬下定當守口如瓶,絕不向外泄露一句。”
“嗯?”
“啊,不對不對,屬下昨夜什麼也沒看見,更沒有見著什麼人出宮。若有人問起,屬下只會這般回答。”
蘇喜滿意地點了點頭,帶著小太監,轉身便馬不停蹄地往含章殿的方向趕去。
虧得一切早已準備停當,只等延陵澈回來便可梳洗更衣上朝,只是蘇喜瞧著他面色蒼白,忍不住低聲問了一句:“皇上,奴才瞧皇上的面色並不大好,要不今兒的早朝便散了吧?”
延陵澈的目光淡淡一掃,俊秀的眉目間已折射出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嚴,“幾時朕上不上朝,得輪到你蘇公公來替朕安排了?”
蘇喜立時跪到地上連連磕頭:“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延陵澈看了他一眼,目光直視前方道:“起來,扶朕去上朝。”
蘇喜再不敢多說什麼,扶著他的手,一路小心地護送往金鑾殿去。
晨光熹微,映得菱格窗的窗戶紙亦明亮起來。玉華殿內的紅燭還在燃著,蓮
花底座的燭臺下已堆了厚厚一層燭淚。如玥悄聲上前去逐一吹熄了紅燭,不想卻因此驚醒了青竹軟榻上扶額小憩的慕太后。
她緩緩睜開眼,褪去最初的迷濛外,露出一股湛亮的清醒來,她沉聲道:“如玥,什麼時辰了?”
如玥欠身恭敬道:“回太后的話,已過了五更天。”
慕太后坐起身來,捶了捶兩肩,轉眸道:“哦,這麼說天就快亮了。皇上可回來了?”
如玥遲疑了一下,很快道:“回太后,皇上已回來了,此刻正在上朝,只是……”
慕太后的眼瞳一縮,緊聲道:“只是什麼?你倒是快說啊。”
如玥的聲音似有些膽怯,“只是聽外頭的奴才說,皇上今兒早朝彷佛有些心不在焉,面色亦不大好看。”
慕太后擡了擡手,示意身後的宮女不必捶背了,聲音略擡高了些:“如玥,你老實交待,皇上昨夜是何時回宮的?”
如玥垂著頭只是不敢說話,滿殿的宮女亦噤若寒蟬,生恐行差踏錯一點招來慕太后的勃然大怒。
只聽“啪”的一聲,卻是慕太后重重拍案而起,嬌豔的容顏如冰雕般可怖,寒聲道:“說!若有一字不實,你們一個個都別想活命了!”
如玥,連同滿殿的宮女皆跪了下去,哀聲四起:“太后娘娘息怒,太后娘娘息怒。”
慕太后站在那裡一字不吭,只是目光陰沉地睇著如玥,等著她的答覆。
如玥沉默了一陣,終於忍不住道:“稟太后,其實皇上昨夜……皇上昨夜徹夜未歸。五更天才回的宮,換了衣服便直接上朝去了,連眼都沒合過。”
哐啷一聲,只見桌上的玉器珍玩皆被盛怒的慕太后給揮袖掃落在地,碎裂成片,狼藉不堪。
滿殿的宮女齊聲喊:“太后娘娘息怒,太后娘娘息怒。”
昨夜她安插在含章殿的小太監悄悄來遞的消息,說是用過晚膳後,延陵澈早早地遣退了衆人,說要歇息,實則卻是喬裝打扮出宮去了。慕太后嫉恨交加,便在玉華殿內點著燈苦等了一宿,誰知等來的竟是這樣一個消息。
延陵澈,他居然爲了那個賤人,拋下國家大事,在宮外逗留了一宿。
一時氣急攻心,加上整夜未眠,她站在那裡不由得
頭暈目眩起來,身形微微晃了晃,虧得如玥和如錦及時上前一左一右扶住,纔沒有跌倒。好容易穩住身子,她銀牙暗咬,眸子恨得彷佛能沁出血來,“好,很好。延陵澈,你竟這樣待我!哀家不甘心,哀家絕不甘心!哀家想要的東西,若自己沒得到,寧可毀了,也不許落入旁人之手!”
帷帳之後緩緩步出一個風流俊美的紫衣公子來,他拍掌而笑:“好,說得好。果然我沒看錯人,慕太后和我一樣,皆是寧爲玉碎不爲瓦全之人。太后氣魄不輸男兒,倒教我愈發佩服了。”
玉華殿內,從沒有男子敢這樣的言笑無忌。奇怪的是,慕太后見了此人卻不著惱,只是輕輕揮了揮手,如玥如錦便稱是領著人默默地退了出去。
見了來人,慕太后竟斂了怒容,笑浮兩靨,眸光流轉間說不出的嬌媚動人,“時至此刻,哀家方覺得昨夜留下雪公子實在是一件明智之極的決定。”
原來那藏身慕太后寢殿之中的男子竟是日前與紀芷湮分別的雪無傷。
雪無傷步態雍雅,仿若未將滿地的碎片瞧在眼底,徑直朝著慕太后走來。待在她身畔站定,他手中的白玉骨扇彷佛無意般地撩過慕太后的下巴,輕挑笑道:“說得是。算起來,無傷昨夜來得匆忙,還未及謝過太后娘娘的救命收留之恩,此刻正好謝過。”
那樣風流俊美的翩翩貴公子,偏生還知情識趣,一雙勾魂攝魄的鳳眸生得魅惑,一言一語間皆流轉著難言的曖昧風情。饒是慕太后這樣心計深沉的女子,在他面前也不禁有些心神盪漾。
她怔了怔,旋身覆在軟榻上坐下,吐氣如蘭道:“哎,可別謝得這樣早。昨兒雪公子來得匆忙,哀家措手不及,不忍心趕你出去才暫留你片刻,可沒說過要收留你,更沒說過要救你。”
雪無傷薄脣微動,俊美的臉龐立時如築了一層容光般的奪目炫彩,他長手一伸,立時便將慕太后整個人捲起圈入懷中,輕輕在她脖頸處呵氣,低笑道:“此刻四下無人,太后娘娘這般說,便不怕無傷一時性急誤傷了您麼?”
慕太后清然側首,容光照人,輕聲一笑:“雪公子這樣的文雅人,又怎會是那等不懂憐香惜玉之徒呢?再者,傷了哀家,公子還能安然離開皇宮麼?只怕是連哀家這玉華殿都走不出去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