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喜忍不住笑著問了一句:“雲意姑娘,皇后娘娘鳳體還未大好麼?若是好了,合該過來接駕的纔是。”
雲意不意他會這樣問話,立時怔住,面露爲難之色,道:“這……”
好在延陵澈及時爲她解圍,淡淡橫了蘇喜一眼,似笑非笑道:“蘇喜,你今兒的話彷佛較平日多了些,仔細風大閃了你的舌頭。”
轉頭卻對雲意擺手,“雲意,你且在前頭帶路。”
雲意悄悄擡頭,見素來威風八面的內廷總管蘇喜一臉困窘,滿臉忍不住的笑意,應一聲是。
送到了門口,雲意便不再往前走了,含笑道:“皇上,娘娘就在裡頭等著您呢。”
言下之意,便是您自個兒進去罷,我便不送了。
延陵澈輕笑一聲,吩咐了蘇喜在外頭候著,便獨自一人推門而入。才進去,就聞到一股淡淡的藥香,不若尋常的那般濃郁苦澀,倒透著一股幽幽的香氣,十分好聞。他負手輕笑,心中暗想:莫說這藥材之物也懂得分辨美醜,到了美人跟前,也便跟著沾染了美人的蘭芝香氣了?
他信步入內,掀開簾子戲謔道:“皇后好大的架子,朕要見你一面竟是比登天還難了。”
朱漆染就的菱格雕花竹窗前,女子一襲雨過天青色的裙衫,腰身盈盈不堪一握,長髮僅以一根髮帶繫著,垂在腦後便如綢緞般烏黑瑩亮。衣簡如素,並無一絲一毫的珠翠寶石等華麗飾物,便如一株立在塵世間的姣姣清蓮般。光是一個背影,便足夠傾國傾城。
這一眼望去,恍然如夢,竟像是曾在哪裡見過的一般。
只聽得衣袂拂動的悉索聲響,女子清然回首,墨發青衣下,愈發顯得她眸若點漆,面如滿月。彎脣一笑,兩靨梨渦淺淺,端的是容色無雙。
她笑道:“臣妾在病中,形容憔悴,原不想見人,更沒求皇上來見臣妾。是皇上自個兒願意來的,怎地來怪起臣妾來了?”
佳人風華如斯,饒是延陵澈鐵石心腸,也不禁爲之動容,揚脣朗笑
間,腳下已不自覺朝她走過去。待到握住她微涼的手一拉,馨香撲鼻,軟香溫玉在懷,纔始覺得踏實,怪責道:“你身上不好,怎地還站在窗口吹風,便不怕再感染了風寒,愈發不能好麼?”
紀芷湮眸色如墨,隱隱可瞧見內心的掙扎,笑靨如花地問:“皇上是在關心臣妾麼?”
延陵澈便笑道:“朕自然是在關心皇后。”
紀芷湮低下頭去,彷佛是在想著什麼,片刻才擡頭笑得嬌柔無限,“臣妾以爲這些天避而不見,皇上心中當是惱極了臣妾,再也不會關愛臣妾了呢。”
延陵澈只覺得女子柔若無骨的手十分冰冷,又見她病中膚光勝雪,心下憐惜,便握緊了她的手道:“你多心了,朕永遠不會這般待你。”
脣邊揚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彷佛是羞澀歡喜,漸漸的,卻又透出一絲莫名的悽然。她垂下頭去,暗自想:這樣的話,他從前是不是也對著那十位皇后說過呢?然而這樣的深情,終只流於表面,不堪一擊。
即便她一字未提,延陵澈也覺察到了她的心事重重,再聯想到這幾日她的避而不見,愈發覺得疑心,便柔緩了聲音相詢:“皇后瞧著彷佛是有心事的樣子?”
她猛然擡頭望進他的眸底,卻在瞧見他情真意切的關懷時怔住,許多話便忽然無法開口了。嘆了聲氣,她怯生生地倚入男子懷中,似有些遲疑道:“皇上,臣妾害怕。”
這般小鳥依人般的柔弱女子,素來能激起男人心中的保護欲,延陵澈自然也不例外。他聽了這話,便伸手將她圈得愈發緊了些,彷佛也能感受到了她心中的不安,低聲道:“有朕在,你什麼也不必害怕。”
紀芷湮幽幽地望他一眼,道:“便是因爲此刻皇上在臣妾身邊,臣妾才愈發覺得害怕。”
這樣的言論,延陵澈從前聞所未聞。他略蹙了蹙眉,問道:“這是爲何?難不成,你覺著朕會害你?還是朕讓你覺得害怕?”
紀芷湮搖了搖頭,眸光楚楚,露出如兔子般溫順的神情,“不
是皇上想的這樣。臣妾害怕,不過是覺著這一刻和皇上的相守顯得那樣不真實,彷佛隨時會失去。臣妾更不知,在皇上心中,是否待您的每一位妻子都是如此刻待臣妾這般的溫存?臣妾,害怕失去此刻這樣的溫暖,更害怕這一切不過是如旁人別無二致的溫柔。若皇上給臣妾的好,和您給旁人的並無區別,那臣妾寧可皇上不要待我好。”
這般驚世駭俗的話,竟像是要求他只能對她一人好,只能喜歡她一個人。若他身邊再有了別的女人,她便寧可離去一般的決絕。
延陵澈這次沉默了很久,緩緩才道:“朕是皇帝,有些事本是無可避免的,但朕可以告訴你,你在朕心中與旁人是不同的。”
這樣的答案,在意料之外,卻也在情理之中。
從前的那十位先皇后早已相繼辭世,她一個大活人,在他心中自然是與那些女子不同的。然而這樣的答案,終究不是她心中想要的那一個。
她擡起頭來,那樣專注而安然地望著他,目光柔情似水,彷佛想將他此刻的模樣牢牢刻在心中。
這樣的紀芷湮,無疑是讓延陵澈覺得極陌生,卻又極不安的。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受,彷佛整個人都要在這樣一雙清澈無垢的目光中被看穿,又彷佛是整顆心都在這樣柔軟的目光中隱隱作痛起來。
他下意識地伸手掩住女子的雙眸,聲音略帶一絲起伏道:“朕不喜歡你這樣看著朕。”
紀芷湮答得十分柔順,“好,皇上不喜歡,臣妾不看就是。”
一時間,兩人都找不出話說,竟是一味的相擁沉默。而這樣的沉默,卻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憂傷,教人心頭微酸。
許久,男子輕淡的聲音重新響起:“在遇見你之前,朕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會覺得情緒竟是被一個女子的喜怒哀樂牽動著的。朕會因爲你的快樂而快樂,會因爲你的傷心而沉默,甚至……偶爾會因爲和你賭氣,氣惱得一句話也不想說。這樣的感覺,朕從未在旁的女子身上遇到過,唯有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