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瞬的功夫,男子俊秀的臉龐上已掛著溫和無害的笑顏,彷佛方纔的凌厲只是旁人的錯覺,他親自握住了延陵軒的手,朗聲笑道:“朕和七皇叔情同父子,自然不拘那些個君臣之禮。七皇叔放心,您的苦心朕心中是明白的,絕不會生出什麼誤會嫌隙來。”
延陵軒聽了他的話,心中半信半疑,然而面上卻洋溢著慈和的笑意,“皇上待本王親厚,本王心中自是極感激的,然而君臣之禮終究不可廢。但能助皇上奪回大權,君臨天下,便要臣殫精竭慮而死,又有何妨呢?”
以退爲進,一味表示謙卑俯低,方能真正打消延陵澈心中對他的猜忌和避諱。如此看來,這位端王纔是真正的智者。懂得藏拙示弱,能屈能伸,不奪帝王光芒,纔是爲臣下者真正的生存之道。
果然,延陵澈深邃的眸光愈添柔和,關懷道:“七皇叔言重了。往後朕倚仗皇叔之處甚多,萬萬捨不得讓皇叔殫精竭慮的。對了,許久不見,不知端王妃身子可好?朕近來忙於朝務,許久不去探望姨娘,姨娘心中必定要怪朕了。”
提到愛妻,延陵軒的臉上亦添了幾分柔色,朗聲笑道:“皇上放心,王妃身子很好,倒也時常唸叨著皇上。只是近來她忙著爲阿熙那小子物色未來世子妃的人選,一時半刻,倒也不得空暇呢。皇上若想見她,那改日本王帶她進宮來覲見就是。”
延陵澈一怔,隨即笑出聲來,眼中滿是愉悅之色,“哦,朕整日忙於朝政,倒忘了阿熙如今也到了娶妻的年紀,是該給他物色一個賢妻的人選了。帝都世家適齡女子甚多,其中不乏才貌出衆者。這樣吧,待過幾日太后身子大好了,朕命皇后在御花園擺宴,請了世家的小姐千金入宮來,屆時皇叔和姨娘只管放開手腳去挑。若有合適的,朕當即賜婚如何?”
愛子之心,人皆有之,即便尊貴睿智如端王亦不例外。延陵軒聽了這話,臉上立即涌上感激的笑意,拱手道:“皇上有此美意,
本王便代阿熙那小子謝過了。”
只是笑著笑著,他臉上卻又露出一絲苦惱之色,延陵澈見了不由問道:“怎麼,七皇叔還有什麼苦惱之事不成?不如說出來,讓朕也幫著給參謀參謀。”
延陵軒便嘆了聲氣,倒也不瞞他,“能讓本王頭疼的。除了那個逆子,還能有誰?也不知是爲何,這些年本王和王妃爲他物色的千金小姐不在少數,可他總推說年紀還小,不想成家太早,反倒成了束縛。如今得皇上美意做主自是極好的,但怕只怕,那小子不肯來赴宴。”
延陵澈當是什麼事,原是爲了這個,遂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七皇叔無須擔心。阿熙自小就與朕感情極好,此番之事,就由朕來對他開口,斷沒有不成的道理。”
延陵軒面色大喜,“如此甚好。那一切就拜託皇上代爲周旋了。”
延陵澈道:“七皇叔說這話便是客氣了。莫說這些年來七皇叔輔佐朕辛苦,朕理當爲您略盡綿力。便是阿熙,他和朕也是打小情同兄弟的交情。他的終身大事,朕自然不能不操心過問一二。皇叔便放寬心,和姨娘等著喝一杯媳婦茶吧。”
想著愛子成家立業那一日的美滿,延陵軒臉上不覺流露出慈父般的微笑來。
夜半萬籟俱寂,星辰閃爍,更鼓敲響,恰是三更。
宮闈之內,除了巡夜的侍衛和上夜的宮人外,其餘的無一不是沉浸在美夢中。而玉華殿的側殿內,紀芷湮卻衣帶齊整地端坐榻上,彷佛是在等什麼人,並無就寢的打算。
她低頭喝了一口茶,好沖淡些許睏乏之意,聽得雲意在旁嘀咕道:“小姐,那如錦怎麼還不來?她不會是不來了吧?”
白玉茶盞的杯底描著梅花雪影,望之精緻無比,她輕輕吹了吹,復喝了口茶,齒頰留香,臉上笑意篤定,“不,她一定會來。”
話音才落,便聽見凌月淡淡道:“小師妹,有人來了。”
果然,
一陣風自窗口掠入,衣袂飄香,來人翩翩而立,面容娟秀,正是如錦。她盈盈拜倒,恭敬道:“屬下如錦,參見主子。”
紀芷湮揮一揮衣袖,凌月二人便退到一丈之外的屏風後去看守著,只剩她二人在近前說著悄悄話。
她擡手淡笑,“你且起來。”
如錦答:“是。”
紀芷湮倒不是那些個愛擺架子的主子,便喚她坐下說話,誰知如錦謹守半分,並不肯逾矩。紀芷湮便也不做勉強,擡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微微笑道:“你隱藏得很好。若非爹爹日前入宮告訴本宮你的身份,本宮絕想不到你會是紀家埋伏在慕太后身邊的線人。”
這一句,看似漫不經心,卻是在查問她的底細了。
如錦雖個性木訥,人卻不蠢,當即道:“回主子的話,屬下是帝都城郊三百里遠一處村落的人。那一年瘟疫蔓延,村子裡的人死了大半,許多人的爹孃都在那一場瘟疫中死去了。當時幸遇相爺車駕經過,出手搭救了屬下一家和那些無依無靠的孩子。相爺爲我們延請了大夫看病,還給了我們一個可遮風避雨的容身之所。屬下一家深受紀家大恩,無以爲報,遂和那些無父無母的孩子一起跟隨相爺回府,接受著線人的秘密訓練。十歲那邊,屬下連同其餘十位姐妹一同進入慕府,幾經甄選,才得以成爲慕家大小姐慕吟霜的貼身侍婢。而後,慕家大小姐入宮,屬下便也跟著進宮來。紀家仁厚,從不曾勉強屬下等做些什麼。相反,多年來還一直悉心照料著我們的家人,說是待他日屬下等完成了任務,便可洗脫身份回家與親人團聚。屬下父母尚在,家中還有兄長一人,便是在相爺的安排下謀得了一份不錯的差事。屬下一家皆蒙受紀家深恩,這些年來人在宮中,無時無刻不盼著爲紀家效力的一日。幸蒼天見憐,主子今日傳喚我,終可得償心願。”
一番話將自己的身世交待得極爲清楚,一併還表明了忠心,的確是個伶俐的丫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