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芷湮猶能清楚地記得那一日在玉華殿側殿內的情景,她向如玥討要一句真話,關於慕太后真僞的實話。
“很好,本宮且問你,如今的慕太后,可是真正的慕太后?”
然而她萬萬沒有想到,如玥到了窮途末路的境地,卻仍舊不肯正面回答她這個問題,而是告訴了她另一件震動不已的事。而後者對紀芷湮的重要性無疑比前者更高,正因如此,她才肯護下如玥,並在得到她首肯後,將她許給攝政王立爲側妃。
難怪,當時她甫一入宮來會覺得延陵澈有些變了。
難怪,大婚之夜他會那樣決絕地對待她,竟舉劍相向,甚至洞房花燭夜棄她而去。
難怪,他會對她喊他六哥那般的不適宜,甚至事後冷落了她一個多月,一次也不曾來探望過。
這一個個的疑竇,在之前,紀芷湮一直以爲是延陵澈爲了保護自己,或是爲了與紀昀晟先前的協議,才特意加以冷落。她哪裡能想到,延陵澈之所以如此,全因他不小心喝下了被慕太后悄悄放入了忘情丹粉末的酒水。
他忘了她,忘得一乾二淨。
沒人比醫谷高第出來的紀芷湮才瞭解忘情丹的厲害,也沒有人能瞭解她在洞悉一切因由的真相之後是如何的心碎欲絕。她心心念唸的男子,打從十二歲開始便立志要託付終身的男子,居然將她和從前兩人相愛的過往忘得個一乾二淨。
眼前的人,看似熟悉,實則陌生。
她擡起朦朧淚眼,伸手撫摸著他的臉龐,哽聲道:“是你麼?是你麼?”
延陵澈只當她是傷心壞了,不住地回答她,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芷湮,是我。芷湮,是我。”
不,不是他了。若是她的六哥,他會答:湮兒,是我,我是你的六哥啊。
然而眼前金尊玉貴的男子,聽不得“六哥”二字,也就更加不會說出那句她夢寐以求的話來了。
她的手,從他的
臉頰邊頹然滑落下去,垂下滿含悲楚的眸光,手按在心口處,難受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然而情人間心意相通,於她陡然間的失落,延陵澈又怎會看不出來?只是他不懂,爲何她明明深愛著他,卻屢屢在兩人相擁之際,有淡淡的失落悄上眉梢?他更加不懂,她含情凝眸望著自己時,眼中那隱忍而壓抑的情愫到底是些什麼?爲何在她那樣意味不明的目光下,他會生出那樣奇怪的感覺來,彷佛覺得她愛的是自己,卻又不是自己。
而每當他要往深處細想的時候,就會傳來一陣頭痛欲裂的感覺,迫得他不得不立時停止思考。或者,他的疑惑,她能給出一個合理的答案。
那句話問出口的時候,他幾乎沒有任何遲疑,“芷湮,你心裡愛著的人究竟是誰麼?真的是朕麼?”
紀芷湮大吃一驚,“皇上怎麼突然問臣妾這樣的問題?”
男子的眸光帶一絲迷惘與困惑,“朕也不知道自己怎會問你這樣的問題。或許,是在你偶爾望著朕失神的時候;或許,是你即便是在笑,眸心深處也流露出一絲淺淺的憂傷的時候;或許,是你在動情時刻欲言又止的眼神;又或許,是在你人在心不在的時候。很多時候,朕都覺得你過得並不開心,不知是因爲朕待你不夠好,還是你尚有什麼心結未解開。朕不是那些個少不更事的少年,不想聽你敷衍的回答。朕只想問你一句,你心中愛著的人,究竟是誰?若你真心愛朕,爲何嫁給了朕之後卻這樣鬱鬱不樂呢?”
紀芷湮心頭一驚,不曾想自己竟表現得這樣明顯,教他給一一識破了自己內心的掙扎與爲難。然而她又怎麼會了解,真正愛一個人,於她的喜怒哀樂,一舉一動都會格外的留心,自然會發現這些也就不足爲奇了。
許久,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回答他的問題。而在這長久的等待中,延陵澈亦同樣備受煎熬。
他嘆聲氣道:“終究,你心裡的人並不是朕,對麼?”
“不,不是這樣的。”紀芷湮想也不想地矢口否認,然而迎著他期盼的目光,她又微微地覺得有些心酸,“在臣妾回答皇上的問題之前,皇上可否先回答臣妾一個問題呢?”
延陵澈想了想,道:“你說。”
“皇上心中於芷湮卻是怎樣的感情呢,真的是愛麼?臣妾所問的,不是那種皇上對妃子間的君臣之愛,而是人世間最純淨的一種感情。無關身份,無關地位,無關容貌,無關才情,無關其他,只是因爲你面前站著的這個人是你真心喜歡的。除她之外,你的眼裡心底再也容不下第二個人。皇上待芷湮,是這樣的愛麼?”
延陵澈驚訝地倒吸了一口冷氣,深深地望著她道:“這便是你心中渴望的愛麼?”
許是因爲好不容易說出了心中一直深藏的話,女子素來素淨如雪的臉龐平添了幾分美玉般溫潤的光輝,她目光含柔地望定面前的男子,教人毫不懷疑她心中對他的情意。
“不錯,這便是臣妾心中渴望和期盼著的愛情。那麼,皇上的答案呢?”
延陵澈並沒有立刻回答她,只是沉靜地凝視著她精緻而清麗的五官,許久才道:“若有朝一日朕君臨天下,或可許你這樣的愛情。然而此時此刻,朕無法做到。”
他的回答,雖讓紀芷湮心中生出些許的失望,但更多的卻是安慰和釋然,因爲她很清楚,這些纔是延陵澈心中的真心話。比起美麗的謊言,她更願意聽他的真話。
須知於一個權傾天下的帝王而言,一句真話,遠比萬千句的甜言蜜語來得珍貴。
延陵澈說完這些話後,似也覺得有些歉然,便想伸手揉一揉她的長髮,以示安撫與歉意。誰知女子的動作遠比他來得更快,她踮起腳尖,伸手圈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脣上烙下輕輕的一吻,真心實意道:“皇上,多謝你和我說了實話。你不能這般愛我沒有關係,我可以這般愛你,然後一直等,等到你也能同樣地迴應我爲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