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宮殿內默默無言,就連蘇喜也感覺到了帝后之間的緊繃氣息,進來時儘量輕手輕腳的,幹完活便利索離去,一句話也沒有多說。
紀芷湮臥在榻上便沒動過,她先是取了一卷醫書來看,然而從頭到尾壓根就一個字也沒看進去,總是用餘光打量著延陵澈那邊的動靜。而延陵澈亦是一樣的情景,明明喜歡的女子就近在眼前,卻是相對無言,咫尺天涯。
整整一個下午,兩個人都各自裝傻充愣,表面上演著漠不在乎的戲,心中卻在暗暗地關切著對方。
初時,偶爾雲意和凌月還會擔心,命小宮女進去端茶遞水,順便探一探殿內帝后二人的動靜。只是小宮女進去了幾次,只覺得殿內的氣氛冷凝到了極點,帝后二人便如老僧入定般,看也不看她,就連言語也少。這樣玄妙而緊繃的氣氛令人覺得窒息難受,漸漸的,若無吩咐,便沒有人敢再進去攙和的了。
就連傳晚膳的時候,帝后二人也是分開兩處用的。延陵澈處自是蘇喜在打點伺候,而紀芷湮處則是凌月和雲意在服侍。也只有在晚膳前,紀芷湮才稍稍離開了片刻,往側殿去更衣去了。
服侍她更衣的時候,凌月忍不住問了一句:“小師妹,你和皇上之間是怎麼了?你們吵架了麼?”
紀芷湮詫異地揚眉,“沒有啊。”
雲意便接了話頭問:“若是沒有起爭執,爲何皇上和小姐你都不說話?你們二人冷戰不覺得難受,我們在一旁看著都難受死了。”
她的言下之意原是勸紀芷湮和延陵澈和好的,誰知對方只是輕淡地回了一句:“你若覺得難受,便不要進殿來,在外頭待著躲懶豈不好?”
雲意被她一句話噎得目瞪口呆,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她便已淡淡掃了一眼道:“好了,出去用膳罷。”
而她的短暫離去,無疑讓殿內伺候的衆人皆鬆了口氣。自打入宮以來,他們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竟有皇后因爲皇上納了一位妃子就敢給皇上撂臉子,冷落
這位全天下最尊貴的男子的。而最令人無法理解的是,皇上竟也不生氣,只是靜靜地坐在一側,倒像是在討好一般。
整個用膳期間,殿內靜悄悄的,不聞一聲人語,更無半點眼神間的交流。雖不知那兩位正主難不難受,但一旁的奴才看著卻是覺得極痛苦的。
好容易帝后二人擱下筷子用完了膳,便又伺候了他們洗漱,一面將殘羹冷炙撤下去,將門掩下退了出去,這纔算是安生了。
天色昏昏向晚,便到了掌燈時分。燭光搖影,涼風送爽。橘黃色的光暈搖曳在靜寂的宮殿內,終添了幾分溫馨的溫暖人間氣息。
用完晚膳的這一炷香時間內,紀芷湮已記不清自己是第幾次悄悄用餘光打量著殿內另一側端坐玉案前的男子了。而對於她的小動作,埋頭批閱奏章的延陵澈並非毫不知情,只是不想揭穿她罷了。當然,他本身也很享受這種被她暗自關注的微妙情愫。
忍了忍,她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嗯,天色已晚,皇上若有政事還未處理完,還是回含章殿去罷,不必留在未央宮的。”
延陵澈坐在西暖閣另一側的玉案後,略擡了擡眼,聲音平淡得沒有一絲起伏:“怎麼朕在這裡,皇后很不歡迎麼?”
她彷佛有些回不過神來,遲疑道:“臣妾沒有這樣的意思,只是……只是今兒是安昭儀初入宮闈的大好日子,皇上合該去陪她的纔是。”
延陵澈挑眉,眸光冷峻,“哦,爲什麼朕今日就非得去陪她呢?”
在他那樣似笑非笑的目光下,紀芷湮不由得低下頭去,窘得直搓雙手道:“這個,歷來宮規皆是如此,臣妾覺得……”
“皇后當真這般歡喜願將朕推向別的女子的懷抱麼?若果真如此,皇后可真是賢惠!”
紀芷湮猛地擡起頭來,眼中一瞬迸射出的光芒如破曉之際的晨光般耀目,帶著一絲冷銳的清醒和悲傷,“皇上覺得說這樣的話來刺臣妾的心,很好玩麼?”
那雙盈盈妙
目中盛滿淚水,令人不忍目視。
彷佛是被人狠狠打了胸口一記,延陵澈的心口傳來鈍鈍的疼痛,迷惘道:“皇后,朕……”
他想說自己不是有心說出那句話的,然而很快又咽了回去。有心如何,無意又如何,到底話已出口,傷害已鑄成,並不因爲他的苦衷而有所改變。
她含著淚,字字泣血道:“皇上問臣妾,便這樣歡喜將自己的夫君推向別的女子的懷抱麼。這天底下的女子,哪有傻氣得肯將心愛的男子拱手讓出的!臣妾心裡亦是千百萬個不樂意,可不樂意又如何?難道皇上會因爲顧忌臣妾心裡的感受,就不親近別的女子了麼?皇上不會!這一切,明明全都是你自己的錯,爲何卻要推脫到我的身上來?你,你實在是太殘忍了!”
說到最後,她的情緒越來越激動,面色漲紅如傍晚天際悽豔的晚霞,彷佛生生能沁出血來。
如一陣風般,延陵澈疾奔過去擁她入懷,滿是痛心地不斷道:“對不起,芷湮,對不起。這一切都是朕的錯,對不起,教你這般的難過。”
只是納了一個紅拂入宮,她便能這樣的難受。延陵澈實在不敢想象,待到半個月後三妃入宮時,於她會是一個多麼致命的打擊。然而有些事,便如離弦之箭,是再無更改的了。除了默默地陪伴在她身邊,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再做些什麼了。
彷佛忽然找到了一個宣泄口,紀芷湮再也顧及不了形象般地倚在他懷中嚎啕大哭,哭聲悽然,淚如傾盆。那樣悽楚而沙啞的哭聲,如杜鵑泣血,又如天崩地裂般,直教人聽得心魂俱碎。
那些絕望而沙啞的哭訴,一聲聲,訴說的皆是她對他情深如許的愛意;一聲聲,吶喊的皆是對感情流逝的無可奈何。
她無法告訴他,昔日兩人在青山情投意合時許下的誓言,也無法告訴他,自己對他的感情遠比他想象中的深沉和濃烈。是啊,她如何能對一個服食了忘情丹的昔日愛人解釋清楚,他們曾經的愛恨嗔癡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