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是皇上恩典入宮探視,然而紀昀晟身爲外臣,於後宮之中到底也不能逗留過久。待問完了雲(yún)意的話後,紀昀晟父女二人便坐在殿內(nèi)一起用了些點心和茶水,暫且撇開宮裡宮外的煩心事,只敘天倫之情,如此做了約莫半個時辰,也便起身告辭了。
許是女子有孕之後,對父母恩情感受得會格外深切些,見父親纔來沒多久便要走,紀芷湮顯得有些失落,“爹爹纔來一會兒,這便要回去了麼?若無十分要緊的事,爹爹不如留在宮中用了晚膳再回去吧?”
紀昀晟何嘗不想與女兒多相處一會兒,然而終究宮中是個處處講究規(guī)矩的地方。此刻紀芷湮有孕復寵,萬千寵愛集於一身,風光無限的背後亦是萬丈懸崖,非步步爲營,小心謹慎不可,終究不能太過大意。
他含笑道:“果然娘娘有了身孕後,便愈發(fā)孩子心性了。外臣入內(nèi)宮探視,終究不宜逗留時間過長,此刻娘娘炙手可熱,便更是要小心避諱些,不教人抓了話柄纔好。咱們父女間來日方長,還怕沒了見面的時候麼?”
他既這般說了,又是處處爲自己著想,紀芷湮自當感念他的一片心意,便道:“既然爹爹這樣說了,本宮也就不多加挽留了。芳茗,你好生送相爺出去。”
芳茗忙應下了。
臨去前,紀昀晟轉(zhuǎn)首望了一眼雪姑姑,又望了一眼站在紀芷湮身側(cè)的雲(yún)意,眸底滿是意味深長地囑咐道:“本相這便去了,今後娘娘的身子,還得勞煩你們多加費心照料。”
雪姑姑和雲(yún)意對視一眼,上前一步欠身恭順答是。
眼瞧著人走遠了,化作烏黑一點,直至再也看不到,紀芷湮才收回目光,低聲道:“雲(yún)意,本宮乏了,你且扶著本宮進去睡一會兒。至於雪姑姑,還請芳茗姑姑好生安置。只一樣,斷不許委屈了。”
芳茗忙低頭道一聲是,眼角餘光悄悄打量了一下那位恭順持成的雪
姑姑,但見她眉目慈和,透著一股久經(jīng)滄桑後的寵辱不驚。芳茗心中不覺輕嘆一聲,以雪姑姑和娘娘的舊情,想來不出幾日,她便該取代自己成爲紀芷湮跟前炙手可熱的紅人了吧?
那廂紀昀晟才走,玉華殿的眼線便將未央宮的動靜一字一句地給上報給了自己的主子。
只見得鋪了繁華勝景千層凌雲(yún)鳳穿牡丹花紋的軟榻上,慕太后正斜倚而坐,悠然吃著如錦剝好遞過來的橘子,曼聲道:“皇后倒是真得寵,從前她被禁足,後宮中便是安昭儀略得意些,但亦可稱得上是百花齊放。此刻倒好,她才被放出來,那起子狐媚子倒都成擺設了,真真是無用至極。”
鶯歌軟語的平和下,藏著的是冷銳的殺機,便如綿裡藏針般的可怕。
殿內(nèi)一時靜得出奇,那個來回報的小太監(jiān)已是滿頭大汗,卻也不知該說些什麼來討這位主子的歡心,只得俯首不語。
此刻,能在慕太后跟前說得上話的,便只有如錦了。
但見她彎脣一笑,平日裡看著無甚出奇的眉眼竟也有了幾分嫵媚之色,安慰道:“如今宮中情形哪裡就有太后說得那樣壞了呢,皇后得寵是不假,可她的恩寵卻不牢靠得很,所能倚仗的不過是皇嗣一途。而據(jù)奴婢所知,安昭儀很是乖巧,已經(jīng)按著太后日前提點的將東西送過去了。無論皇后用與不用,左右這二人間的一場博弈是不可避免的了。既然如此,太后又何須著急,咱們且靜靜的等著看戲豈不好?哦,對了,據(jù)說安昭儀已成功說動了華妃她們與自己結(jié)盟,此刻是四對一,熱鬧得很呢。”
她的話說得婉轉(zhuǎn)動聽,便如黃鸝般討喜,言語間又投合了慕太后的心意,先前便有十分惱怒,此刻也只剩下滿心歡愉了。
果然,慕太后聽了她的話之後掌不住的笑,眼中滿是明媚春色,讚道:“闔宮的奴才,便唯有你一人最懂得體察哀家的心思。也唯有你,才能令哀
家滿心愉悅。你如此用心侍奉,哀家不能不嘉獎你!”
說罷,便吩咐一旁的小宮女到庫房去取了一套晶光閃耀的首飾來奉予如錦,一對鏤空雕花水晶釵,一對赤金寶釵花鈿,一對景泰藍紅珊瑚耳環(huán),一個乳白珍珠瓔珞,最稀罕的是那瓔珞上的珍珠個個一般大小,晶瑩玉潤,一看便知是上好的貢品。
饒是如錦這樣不喜打扮的見了這些首飾,也忍不住眼前一亮,含了謙恭的笑靨盈盈拜倒道:“這樣貴重的賞賜,奴婢不能收。”
她在慕太后身邊伺候的日子長久,自然對於這些東西的來歷是最清楚不過的了。旁的倒也罷了,只是那對鏤空雕花水晶釵卻是去年太后千秋節(jié)時慕瑯尋來進獻給她的賀禮,而那個乳白珍珠瓔珞,原是慕太后去年欲賞給先皇后華氏有孕的東西。只因華氏驟然間小產(chǎn)去了,纔沒來得及送出去。是以如此貴重的東西,如錦實在不敢收下。如玥之後,慕太后最恨容色驕矜之人,她不得不當心。
而只瞧著慕太后眼底的讚賞之色,如錦便知道自己推卻一舉是做對了。
“傻丫頭,沒的鬧這些個虛禮做什麼?哀家說過的話從來不會收回,說好了給你的東西,哪裡還有再拿回來的道理?你在哀家身邊服侍多年,一直恪盡職守,打扮得那樣素淨,哀家瞧著實在是可憐。這些個東西,給誰不是給,哀家給你,原是看重你的心意。”
如錦再不推卻,仰首笑得感激:“是,奴婢必當盡心侍奉太后,絕不敢有絲毫懈怠。”
慕太后這樣驕矜的人,竟肯親自去攙扶她起來,滿臉和煦的微笑道:“你的心意,哀家心裡是知道的。好孩子,只要你肯用心爲哀家辦事,來日你的好處還多著呢。”
如錦便又含笑說了許多好話來哄慕太后高興,並不十分看重那些個賞賜,終究東西是死的,人才是活的。在宮中生存多年,如錦比誰都要了解這個道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