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未盡的話,被雲意給死死按在了脣邊,她的眼中蓄滿淚水,瑩然一色,驀地教人心生不忍。
她一臉認真倔強地望著紀芷湮道:“小姐又耍小孩子脾氣了麼?病中的人,怎好這樣總是把死呀死的掛在嘴邊,也不知道忌諱些。有云意在,小姐就一定能長命百歲的,即便……即便是不能,小姐去哪裡,雲意便跟著去哪裡。無論是人間還是黃泉,雲意都會義無反顧地跟著小姐去!”
說罷,她似也有些情難自已,轉過臉去大哭起來。
“雲意,你怎麼這樣地傻氣!”紀芷湮又是感動又是愧疚地將她擁入懷中,忍不住清淚長流。主僕二人抱著哭了一陣,她才重新開口道:“你且放心,便是爲了你,我也絕不肯輕易動那些個糊塗念頭。”
雲意忙從她的懷中起來,先是拿帕子給她擦乾淨了臉上的淚水,又取了另一條給自己拭淚。做完這些後,她才小心翼翼地輕聲問道:“小姐今晚的心緒似乎有些不同尋常,可是慕太后和你說了些什麼麼?”
紀芷湮面上淡淡的,看不出喜怒來,“哦,她倒也沒說什麼,只是告訴本宮一些實話罷了。如此說來,本宮倒是該謝她的。”
雲意神色愈發謹慎,“與皇上有關?”
紀芷湮眸色驀地幽沉,淡淡應了一聲,忽然便嘆了一聲氣,望著雲意道:“雲意,你是否也覺得本宮很傻?其實皇上心中待本宮和待旁人是一樣的,並無什麼區別,一切不過是本宮自欺欺人罷了。”
雲意似有些惶然無措,“小姐怎麼忽然問起這個?雲意,雲意是個粗人,哪裡能懂得這個?”
紀芷湮淡淡看她一眼,眸光便轉向了別處,似染上了月色般朦朧無盡的憂傷,“呵,你並不是不懂,只是不敢告訴本宮實話,怕本宮傷心罷了。只是或許人這一生,總要傷心過這樣一回才能清醒。其實,在皇上心中,任何人都是無法與他的天下霸業相提並論的吧。”
雲意輕輕喊,聲音中似蘊了無盡的擔心,“小姐。”
紀芷湮轉身朝她一笑,眼中似清明瞭些,忽然道:“雲意,若本宮忽然覺得累了,那咱們一起離開這裡,回到青山
去相依爲命,你願不願意?”
雲意眼中的驚喜之色不加掩飾,急急道:“真的麼?小姐你不哄我?你真的想通了,願意和我一起離開這裡?”
紀芷湮並沒有立刻回答她,而是示意她將自己扶起,而後提筆在紙上寫了幾行字,而後摺疊放入信封,交給她道:“雲意,你一會兒出去告訴汪壽,就說本宮命他今晚務必悄悄兒去一趟安昭儀的清心殿,將這封信遞到安昭儀手上。記著,務必是親自交給安昭儀,不可假手他人。”
雲意似覺得疑惑,但也不曾多說些什麼,只是想著紀芷湮終於想通了,肯離開那個負心薄倖的男人,到底是一件極大的喜事。至於旁的東西,她便也不想去計較深究了,不過依言行事。
?玉華殿
自打慕太后進了門,玉華殿的宮人便無人不知今兒個主子的心情格外的好,因爲素日她動則愛打罵人的習慣竟一次也沒有發作,反而一臉如沐春風般的神情。就連今兒個小宮女上茶時略灑了些,她也只是凝眸橫了一眼,輕哼一聲,卻並未出言處置。如此破天荒的和顏悅色,可見她的心情是好到了何等的程度。
入了寢殿,餘下的八名宮人便留在宮外侍立待命,只剩如錦貼身服侍著她更衣卸妝。
如錦一面輕手輕腳地爲慕太后換下身上繁重的錦衣華服,一面含笑問道:“奴婢怎麼瞧著太后今兒個格外高興的模樣?”
慕太后眼波流轉,輕輕睇了她一眼,說不出的風流嫵媚,“你倒是個眼尖的,哀傢什麼都沒說,你也能看得出來。”
如錦只是一味的低聲笑著:“何須太后您說呢,滿宮的人都看得出來,您的高興全寫在臉上呢。”
慕太后怔了怔,不覺也笑出聲來,眸如滿月般盈盈生輝。
屏風後早備好了慕太后沐浴所需的花瓣和熱水,待她坐進去後,如錦便輕手輕腳地爲她揉捏著肩膀,一面試探著問道:“只是奴婢愚鈍,實在不知皇后一個冷宮裡的廢人,何至於有這樣的本事能讓太后爲她費心周折?說到底,她如今不過是個螻蟻般的人物罷了。”
慕太后聞言不過略一挑眉,嬌豔如玫瑰的眉目間便微
微流瀉出了一絲冷肅之意,冷笑道:“你說得不錯,無論從前如何,打從哀家去了這一遭之後,如今她的確也只能是螻蟻一般低賤的人物了。”
那樣的幾聲冷笑,蕭蕭如鬼魅,倒是令人印象極深,許久也不能散去分毫。
如錦溫順的眼眸略一轉動,手上伺候得愈發嫺熟,帶著笑問:“哦,奴婢愚鈍,倒是聽不懂太后話中的意思了。”
慕太后原本閉眸極享受她的揉捏,此刻卻忽然睜開雙眼,黑白分明的瞳仁映著她的模樣,似笑非笑道:“怎麼你對紀氏那賤人的事總是格外感興趣似的?莫不是,你還有什麼事瞞著哀家吧。”
那樣涼浸浸的目光在人身上掃了一圈,便如被冰雪凍住般不寒而慄。
如錦嬌俏的臉上立時沒了半分血色,撲通一聲跪下,不住磕頭求饒道:“太后明鑑,奴婢是自小就跟著太后服侍的老人兒了。除了太后和慕家,哪裡還會對旁的人上心?太后這樣疑心奴婢,奴婢可當真是委屈,唯有一死以明志。”
說罷,她作勢就要去撞一旁的柱子,倒是慕太后急忙出聲喚住了她:“回來!”
索性她喊得及時,而如錦也不過是做一做戲,並非真心想求死,是以不過擦破了點頭皮,倒是不大礙事。
饒是如此,那樣滿額頭的鮮血,仍是嚇了慕太后一跳。她顧不得旁的,忙踏出浴桶,取了一件長衫套在身上,仔細打量著如錦的傷口後方鬆了一口氣,嗔怪道:“你這丫頭,也真真是個牛脾氣!哀家不過略說了你兩句,便這樣想不開,竟是要尋死覓活。你且想想,如今哀家身邊可用的心腹之人唯你一個,心中倚重你尚且來不及,哪裡捨得疑你?哀家不過是與你尋常玩笑兩句,當不得真的,你卻這般不知輕重,竟想以死明志,豈不知如此也傷了你與哀家多年來的主僕情分麼?”
這些年來,慕太后經歷瞭如玥的背叛,攝政王的落敗,心中可謂是滄海桑田。即便是再冷酷無情的人,於多年來唯一相互扶持的如錦亦是有真心在的,是以她今日這番話倒不可謂不真心實意。
而如錦面色動容,眸子蘊滿淚水,依依喚了一聲:“太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