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芷湮自持身份,又是個性子清冷寡言的,自打有孕復寵後,她便甚少與妃嬪們來往,如此疾言厲色地訓斥妃嬪便更是少見了。
終究,皇后還是皇后。若她性子好,心情舒暢時,與你姐妹相稱那自是她寬和客氣。然而若有妃嬪不懂得分寸,妄自尊大,那便是大不敬之罪了。
當下,華妃等人皆是垂首不語,不敢出面爲安昭儀分辯,以免落得和她一般不敬皇后的罪名。
自然,這樣的沉默中,也不無她們對安昭儀的嫉妒捻酸。素日裡,的確是安昭儀最愛撒嬌耍癡,哄得延陵澈除了未央宮外,便只去她的清心殿。如此專寵粘人,後宮中那些位分比她尊貴的妃子,心裡未必沒有想法。
而安昭儀似乎也未曾料到紀芷湮會是這等凌厲風行的做派,立時怔住,而後惶然拜倒稱罪:“臣妾該死,不該因一時興起而失了妾妃應有的規矩分寸。縱然皇后寬宏御下,素日裡都與臣妾們姐妹相稱,可國母終究是國母,臣妾等只有俯首做低的份兒,哪有將皇后順口之言當真,一味沒臉沒皮順著桿子往上爬的道理?”
這樣的話,明是認罪,暗地裡卻是在指責皇后說一套做一套,待底下的妾妃不夠寬和了。
果然,她這話一出口,底下的華妃、梅妃和蓮妃三人面上皆有些異動,嘴上雖未說什麼,眼底卻浮上了淡淡的一層笑意。她們素日裡謹守本分,不敢與皇后相爭,然而坐山觀虎鬥,這樣的熱鬧卻是不看白不看的。
若換了尋常人,聽見這樣的話多半是要著惱,偏生紀芷湮是個不按理出牌的,她竟點頭微笑道:“不錯,你倒是有點見識,曉得自己錯在哪裡。既如此,本宮也便網開一面,不太過爲難你,你便到殿門口去跪著思過罷。待皇上什麼時候來了,他若覺得你可憐,肯替你向本宮求一求情,本宮再準你起身。”
“……”安昭儀愕然相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聽到的話。
倒是華妃先反應了過來,賠笑著
起身說和道:“皇后娘娘這玩笑可開得忒大了。此刻天氣涼了,殿外又沒燒炭,那地上的大理石那樣冷那樣硬。若讓安妹妹這樣嬌弱的美人去跪著,豈不是要凍壞了麼?娘娘慈心,定不會忍心如此責罰安妹妹的纔是。”
紀芷湮含笑斜睨華妃一眼,“本宮不是在與她玩笑。華妃若捨不得你的安妹妹受苦,不妨過去與她一起跪著,湊單成雙,倒也是一樁極好的趣事。沒準一會兒皇上見了華妃這般體貼安昭儀,還會出言嘉許一番呢。”
開玩笑,華妃這樣矜貴自持的人,怎肯爲了一個素來看不起的安昭儀一起罰跪?再者,她也不認爲一個安昭儀足以令延陵澈拂了皇后的顏面,是以她聽了這話後,臉上的笑顏幾乎撐不住,勉強笑道:“皇后與臣妾說笑了。臣妾原以爲娘娘只是與安妹妹玩笑,才斗膽多嘴說上幾句罷了。若娘娘不喜,臣妾不爲她求情便是。到底眼下,安妹妹在皇上心中再要緊,也要緊不過娘娘您的。”
紀芷湮輕哼一聲,倒也不欲與華妃爲難,便揚臉對著汪壽道:“汪壽,你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些‘請’安昭儀出去。”
汪壽麪色一凜,當即朝著安昭儀跪著的方向行去。
眼見著一場罰跪不可避免,安昭儀倒也是個有氣性的,並不肯讓汪壽來碰自己,便自顧扶著雪魄的手起了身,傲然仰首道:“臣妾自己會走,不敢勞動皇后宮中的汪總管相請。”
紀芷湮嘴角擡動,似是笑了笑,“如此,那便是最好不過的了。”
安昭儀跪了這許久,起身時頗有些吃力,虧得雪魄從旁盡力攙扶著她,纔不至於失儀。她背脊挺得僵直,一步一步緩緩向著殿外走去,而後輕掀裙裾下跪,面龐似冰雪般瑩潔冷傲。即便隔著老遠,也能感受到她眼中的怒氣與恨意。
紀芷湮渾不在意,只與華妃她們三人寬和地說笑著,許是狠狠懲治了安昭儀的緣故,她的心情極好,臉上笑顏倒比初時多了些。
“本宮瞧著,華妃
今兒頭上戴著的那支紅翠滴珠鳳頭金步搖,倒是極好的。那樣通透水靈的翡翠,如今是越發少見了。也唯有你這樣的雍容沉穩,才能壓得住這樣的玉色。”
得了紀芷湮的誇獎,饒是華妃這樣矜持的人,也忍不住高興起來,面上只微微含笑,伸手去撫了撫頭上的金步搖,謙恭道:“皇后娘娘謬讚了。若論雍容華貴、國色天香,宮中無人能出娘娘其後,臣妾等在娘娘跟前不過是東施效顰罷了。”
紀芷湮掌不住笑,“你們且瞧瞧,華妃她這是盡哄著本宮開心呢。你們一個個這樣的花容月貌,哪一個不是世間難得一見的美人,何必這樣來貶低自己捧著本宮?只當本宮是沒有眼睛的麼?”
經了安昭儀一事後,三妃對她心中皆多了幾分忌憚,一時猜不到她的心思,只是賠笑著。
華妃素來爲三妃之首,自然得頭一個出來打圓場:“誰敢這樣想呢,滿宮裡的人都知道,皇后娘娘的眼光是最好的。”
梅妃道:“是啊,皇后這是取笑臣妾們呢。臣妾等這樣的鄙陋之色,斷不敢與娘娘的明月之光爭輝的。”
蓮妃亦跟著道:“是啊。這宮中,若說有人能與娘娘美色一較長短的,怕也只有太后娘娘了。只是太后是長輩,自然沒有和娘娘較一時之長短的道理。”
話音才落,便聽見殿外宮人高聲唱和:“太后娘娘駕到。”
紀芷湮眉色微動,拍了拍椅背,微微笑起來道:“可見背後是不能說人的,前一刻才唸叨著太后,後一刻太后鳳駕便跟著到了。走罷,你們且隨著本宮去迎一迎太后。”
按著往常,皇后面見太后是須半跪行禮的,只是此刻紀芷湮懷著身孕,倒也只能便宜從權。
數月以來,此番還是慕太后與紀芷湮的初次相見。她擺手喚起了華妃等人,終將目光投放在小腹微凸,與自己平視微笑的紀芷湮身上,眸光綿細如針,含了溫和得宜的笑意道:“數月不見,皇后愈發風采照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