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王珣也是很倒黴,被桓溫分配到最外圍,這是桓溫藉著胡人的手,削弱江左其他世家軍力的手段!只可惜王珣當時被矇蔽了雙眼。
鎮守北伐的水運樞紐滎陽,王珣自己也是立功心切,欣然接受了桓溫的任命,沒想到禍從天降,根本就沒過幾天,鮮卑慕容的奇兵就不期而至。
王珣及手下將領對鮮卑慕容的軍事冒險毫無準備,於是一被閃擊,就兵敗如山倒,困死滎陽城,最終城破被俘。
還好慕容恪比較厚道,而且愛惜羽毛,所以並未爲難王珣等人,不然這些人能不能扛到被鮮卑人送回來,都要打一個大大的問號。
當初王珣在趙川面前耀武揚威的,不可一世,似乎他纔是老大,趙川是跟班小弟,如今看到趙川身邊陪著一個絕色佳人,在石橋邊等著他們,接應他們,心中的羞赧無以言表。
“慕容將軍,被俘的應該不止這些人吧?”
趙川明知故問的看著慕容恪,他當然知道對方不可能把被俘的普通士卒交出來。
“那當然,不過我只答應桓溫送還被俘的將校,如今算是信守承諾。
至於那些軍卒麼,已經安置好,就不勞你費心了。”
連消帶打,慕容恪輕輕鬆鬆的將趙川的質問化爲無形。
慕容恪麾下軍隊軍紀相當嚴明,和慕容垂等人極爲不同,所以有很大比例的漢人在旗下效力,王珣的軍隊被吞了,難道還會吐出來不成?
臨走前,慕容恪欣賞的看了趙川一眼,心中暗贊。
長安君挑的男人,當真是不錯!而且他還這麼年輕,前途不可限量。
此時俘虜已經全部交換完畢,包括王珣在內,一共二十四人,趙川不知道晉軍編制,也不知道是否有將領戰死,人數實在是無從統計,只能是慕容恪說多少就是多少。
“下次見面,估計就是戰場了,今日一面之緣,他日我依舊不會放水的。在這裡多謝你成全長安君。”
趙川對著慕容恪拱手告辭,並且亮明瞭身份立場。
他們是敵人,各爲其主。
慕容恪是爲了慕容家的命運奔波,趙川則是爲了結束這個亂世,創造符合自己心理預期的新世界。
兩人無論多麼欣賞對方,最後都會在沙場上見真章!
這跟長安君無關,跟趙川的身世無關,跟慕容家是鮮卑人也無關。
一頭小獅子要成長爲森林之王,那麼,其他的獅子,豺狼虎豹,全都是自己的敵人,將這些人一一打倒,就是簡單粗暴的終極目標。
手段可以花哨,但目的是唯一的,不可替換的。
“少年,你的野心很大呀,你上頭不是還有桓溫麼?還輪不到你來跟我較勁,而且我這邊也很歡迎你這樣的人。”
慕容恪失笑著說道,感覺趙川有些不自量力了。
他現在還不太清楚眼前這位少年郎的打算,還以爲他只是桓溫麾下的一名普通流民帥。
“以後你就知道了,希望我們以後不要再見面。”
很多人品高潔的人,都會讓敵人都產生好感,不忍殺害,慕容恪就是這樣的人。
只是越是這樣的人,就越是有戰鬥力,弱點也越少,手下軍隊的凝聚力也就越強,越不好對付。
站在敵人的角度看,慕容恪的威脅比慕容垂大多了,趙川之所以現在沒用一顆“震天雷”送他上西天,是因爲知道這傢伙爲燕國操碎了心,英年早逝,遠不如慕容垂長壽。
歷史上慕容垂活了七十歲,他只比趙川大十多歲,若是把這傢伙熬死,趙大官人也都五十多了,謝道韞等人估計都當奶奶或者外婆了,你說慕容垂的威脅大不大!
他就像是一直陪著你,磨礪你,讓你一刻都不能放鬆的影子!
“得了!就算不爲你自己,也要爲長安君想想。刀劍無眼,你死了誰來保護她,她會帶來什麼樣的麻煩你又不是不知道!”
慕容恪冷哼一聲,揮一揮衣袖,轉身就走。
“對了,長安君的事情,我不追究,不代表慕容垂不追究,這件事我不會插手,兩不相幫,你自己好自爲之吧。
說到用兵,慕容垂的能力還在我之上。”
慕容恪轉身又補充了一句,讓趙川和長安君臉上都佈滿了陰霾。
號角一吹,慕容恪的大軍拔營起寨,退而不亂,漸行漸遠。
交換完俘虜,慕容恪麾下大軍就撤了。
趙川看到王珣似乎想對慕容恪叫嚷,心中不屑,不耐煩的揮揮手沉聲說道:“還不快去隊伍裡呆著?莫非被送回來很光彩不成!”
剛纔人家在這裡,你不敢說狠話,現在已經走遠了,你跑出來叫個毛線!
敗軍之將不足言勇,既然這一仗輸了,那就別嗶嗶了,乖乖回去洗個澡吃個飯,哪裡涼快哪裡呆著去,找回場子,是以後的事情。
這是還嫌自己不夠丟人麼?
現在越是不服氣越是嘴硬,就越顯得內心的懦弱,趙川一百個看不起王珣,這人輸不起!
“如果說哪個胡人能攻破洛陽甚至問鼎天下,此人必是慕容恪無疑,你剛纔爲何不用震天雷除掉這個禍害?因爲你的疏忽,將來會多死多少人?”
鮮卑人走遠之後,趙川和長安君還在橋頭髮呆,一直在偷聽的薛強急匆匆的走過來拉著趙川的衣袖不放,臉上的皺紋成爲一個大寫的“川”字,眉頭緊鎖,不滿之情,溢於言表。
戰場上只有勝負,沒有卑鄙這種說法。
“你不懂的,多說無益。慕容恪乃是一世英雄,只是,他也有自己的麻煩,以後你就明白了。若是我現在使詐,只怕燕國會借題發揮,桓溫拿著我的人頭去平息對方的怒火也未可知。”
這不是趙川沒有動手的真正原因,不過好歹也能說得過去,犧牲自己,成全桓溫,這種“大無畏”的精神,薛強自問自己也做不到,當然也沒辦法要求趙川去做。
這年頭誰比誰傻?
開玩笑,趙川身邊的美女長安君就是傾城絕色,晚上在牀上玩一些不僅有趣還能造人的羞羞遊戲豈不美哉,何苦要跟慕容恪同歸於盡?
當聖人也不是這樣當吧!
“走吧,回滎陽覆命,把這些倒黴蛋交給謝安,我們的事情也算完了,放心,桓溫會來找我的。”
趙川嘆了口氣,慕容恪走了,長安君的消息,慕容垂一定會知道,到時候,惡意的報復是難免的。
慕容垂,自己終於還是會對上,既然要戰,那便戰吧!
長安君只是個導火索罷了。
趙川很快擺正了心態。
現在這樣也好,免得以後患得患失,難以抉擇。若是不涉及到長安君這個美女,自己鼓起勇氣硬懟慕容垂,還是需要相當勇氣的。
這些八卦自然也無法跟薛強去說。
“別怕,慕容垂也好慕容恪也好,一切有我,我在,你就在,我不在,也會送你到安全的地方。”
趙川拉著長安君的手,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
“樑影姐姐說,她的男人,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我以前不信,現在深信不疑。你在,我就在,一生一世。”
長安君用衣袖輕輕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淚水,柔情蜜意的看著趙川,以後她不躲也不逃,就在自己男人身邊,生死不離不棄。
眼角瞥了長安君一眼,薛強覺得這女人晚上肯定會主動獻身,把趙川伺候得像神仙一樣,真是很羨慕這樣的年輕人啊!可惜自己已經老了,那些鮮衣怒馬的輕狂歲月早已一去不復返。
回到隊伍當中,趙川發現王珣等人的表情,就像是死了爹一樣。
這也難怪,慕容恪放人是示好,不代表他們回去會有好果子吃,王珣世家出身可能不在乎,但他手下的將領,若是沒點後臺,那可就慘咯。
“那個,大恩不言謝。”
很久之後,大概是克服了內心的障礙,王珣跑到趙川面前,低著頭當面道謝。
“罷了,你也算是孟姜的同輩了,沒什麼謝不謝的,舉手之勞而已。”
趙川擺擺手,他知道王珣心裡很不服氣,出於禮貌跟自己道謝,其實心裡未必是這麼覺得的。
“鮮卑人不講信義,突然襲擊,我們一點準備都沒有,我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滎陽城就……”
看到趙川一臉不以爲然,王珣不服氣的辯解,沒想到對方十分無禮的打斷,大聲怒喝道:“閉嘴!鶸雞!你究竟知不知道什麼叫知恥近乎勇啊!”
王珣愣住了!他是第一次聽到有人罵他鶸雞!這個詞雖然很新鮮,卻很容易猜到意思。
“爲將者,智、信、仁、勇、嚴,你究竟能佔到哪一點?”
趙川抓起王珣的衣領質問道。
“打仗不知道思考對手意圖,明知胡人蠢蠢欲動,明知處於大軍最外圍,卻不防備是爲不智!”
“當初對我耍弄手段,違背桓公本意,可見平日裡視軍令爲兒戲,是爲不信!”
“聽說你手下的大軍一到滎陽,就四處搜刮百姓糧草,以至於對方視你們爲仇寇,路上聽說了鮮卑慕容的行跡,也不給你們通風報信,是爲不仁!”
“滎陽被合圍時,不思抵抗,輕易投降,是爲不勇!”
“我還聽說你麾下的亂軍,被打散後到滎陽周邊劫掠,軍紀渙散,是爲不嚴!”
“你這隻弱雞,有什麼資格在我面前吹牛!”
趙川揪著王珣的衣領,將對方摔到路邊的一個泥坑裡!指著對方大罵道:“你有種就到桓溫面前告我一狀!有多少人因爲你而冤死,還不知道反省,慕容恪放你回來,真是放回一個禍害!”
王珣被趙川罵傻了,半天坐在泥坑裡沒有反應,他麾下的敗將將其拉起來,在一旁的小溪邊洗漱去了。
趙川說的話,都是事實,並沒有冤枉王珣。這些事情,都是他路過滎陽的時候,聽當地的百姓說的。
只是這些罪責,其實也不能完全怪王珣,至少很多不是他故意要這樣,能力不足,自然會出事。
就像謝家讓謝玄帶兵,卻沒有讓同樣文采斐然的謝韶帶兵一樣。對於自己的子弟,謝家的眼光顯然更好,也更能將合適的人部署到合適的位置上。
之後王珣看著趙川的眼神帶著憤恨,卻不敢與之對視,心虛又害怕,大概還有無可奈何吧。
趙川說的那些話,他是不敢跟桓溫說的。回去之後,桓溫不借題發揮,撤了他的軍職就要偷笑了,節外生枝,倒黴的只能是自己。
相反,趙川順利接到自己和手下一桿敗將,沒有出漏子,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功勞,自己去告狀,顯然是吃力不討好的一件事。
“之前我看到你,覺得桓公北伐有望了,若是江左將領,都能和你一樣,何愁天下不平。看到王珣這樣子,我算是明白了你爲什麼不肯留在江左了。”
望著王珣離開的背影,薛強失落的搖了搖頭,跟趙川說話的語氣帶著強烈的失望之情。
原來江左的晉軍將領,而且還是高級將領,都是這樣廢柴的人,將熊熊一窩,看了看雄姿英發,從容有度的慕容恪,再看看魂飛天外,如驚弓之鳥的王珣等人,薛強只能是搖頭嘆息。
醜陋而且還鬥敗掉毛的公雞,比得上氣度不凡,威勢不能直視的鳳凰麼?晉軍當中若是王珣這等人多了,只怕等到自己死去,也無法看到天下一統了。
“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如果你把指望投注到王珣等人身上,只怕真是應了這句詩。”
趙川猜到薛強在想什麼,嘆了口氣,他剛纔是借題發揮,讓桓溫認爲自己跟王珣交惡,但心中未嘗沒有怒氣!
東晉的這些鶸雞們,就是太菜了,若不是他們,桓溫其實是有機會一統天下的,當然,這個機會很小。很多人就是這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壞事常常就壞在這些人手裡。
“我覺得你說得對,事情和我原本想的不太一樣,或許,見一見桓溫也好,當然,我裝成你的親衛,暗地裡觀察。”
薛強是河東薛氏的家主,此次南下,就是爲了親眼見一見桓溫,看看是否“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再決定薛家堡到底該不該投靠,何去何從,都要親眼所見,纔會最後下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