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酒佳餚,再加上撈到了一個非常出名地盤,趙川麾下的將領(lǐng),以孟昶爲(wèi)首,大多都喝高了。
沒辦法不喝高,除了極個別的人,其他的傢伙,以前過的是什麼日子?
郭敞和孟昶,在堂邑苦苦掙扎,因爲(wèi)瘟疫,五千人少說死了一半,不僅如此,他們當(dāng)初還是桓溫手裡的誘餌,釣姚襄這條大魚的誘餌。
石越是羌人麾下的漢人流民帥,不被信任,而且居無定所,一直在流浪,從關(guān)中流浪到淮南,又從淮南北上,最後被姚萇當(dāng)壁虎斷尾給拋棄。
沈勁家族因爲(wèi)造反被定在恥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諸葛侃是家奴,說得難聽點,就是紫韻夫人麾下一條比較能打的狗。
劉軌是雞鳴寺附近的黑澀會混混頭目,手下幾十號潑皮,僅此而已。
趙家父子兄弟,是沾了孟昶的光,也是沾了趙安宗小娘的光,因爲(wèi)要堅決扼殺歷史上的劉裕出世,趙川強(qiáng)硬的讓趙家接受了孟昶這個女婿。
之前他們在蕭家堡的流民隊伍裡混,不出意外應(yīng)該南下京口,在那裡過貧困的生活。
倒是竇韜,乃是漢朝竇太后一脈的後人,之前乃是一個大流民勢力的少爺,混下去如果運氣好,估計可以打出一片天。
不過也難說,只能說這個人的命不好不壞吧。
一羣失落的人,現(xiàn)在能入主洛陽,怎麼說都是時來運轉(zhuǎn)吧?
“誒?朱將軍不在啊?又在巡視呢?他可有些不厚道呢,我們幫他搶親,他孃的把咱們軟禁了好幾天,現(xiàn)在是不是不敢來了?他到底是跟著桓溫混,還是跟著大當(dāng)家混?”
孟昶大著舌頭在那裡口出狂言,趙川卻並沒有阻止。
情緒需要一個宣泄的出口,不然積怨會越來越深。
這件事本身是朱序,或者說桓溫做的不厚道,讓孟昶等人都有些火大。
果不其然,包括石越在內(nèi)的“兩淮系”,都是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
趙川揮揮手,下面安靜下來。老大要發(fā)話了,小弟們怎麼會繼續(xù)嗶嗶,那也太不像話了。
“孟昶,如果現(xiàn)在你家趙娘子要你回去,你去還是不去?”
趙川看著滿臉通紅,梗著脖子的孟昶,慢悠悠的問道。
話音剛落,就聽到下面一陣竊笑。
果不其然,身材就像大熊一樣的孟昶,立刻像是霜打的茄子,蔫了。
他不好意思的說道:“娘子召喚,還是要回去的。”
“對啊,所以咯,桓溫的命令,朱序也沒辦法拒絕,至少現(xiàn)在是這樣。其他的事情,我會跟他好好談?wù)劦模銈兙蛣e操那份閒心了,明白嗎?”
話都說這個份上了,石越那些人也冷靜下來,思考趙川說的話。
“有句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當(dāng)年,苻生騎著馬,拿著那麼長的一把刀,就站在我面前,他身後至少幾百身穿重甲的軍士。
別說幾百個,就說十個,聯(lián)手絕對能要了我小命。你們覺得那時候我在想什麼?”
狼要吃羊的時候,羊在想什麼呢?
趙川手下諸人都陷入了沉思之中,就連陸長生,都是沉默不語。
“你們啊,在想什麼呢!委屈?不甘?無奈?有什麼用麼?
那時候我怎麼想很重要麼?誰他喵的在意我會怎麼想?苻生只怕也想快點把我做了回家吃飯吧。現(xiàn)在的世道啊,一般人,沒個說理的地方,這是不對的。”
陸長生難以置信的看著趙川,對方這話裡包含了多少辛酸無奈,還有刀下劫後餘生的慶幸,他甚至都忘記問趙川當(dāng)年是怎麼脫險的。
“好了,都散了吧。都回去想一想,我們到了洛陽,想要的是什麼樣的世界。從以前被人欺壓,到變成欺壓別人的傢伙,是不是你們想要的生活,每個人都想一想,記在心裡。”
趙川擺擺手,下面的諸將都是一副深思的模樣,魚貫而出,異常有序。
不過坐在離趙川位置最近的陸長生沒有走。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陸長生來到趙川身邊,將兩張寫有洛陽地區(qū)防務(wù)安排的紙放到趙川面前的書案上,上面空空如也,今天都是大夥在吃,他一點東西都沒吃。
“這位樑姑娘,身份好像有些敏感吶。”
陸長生沒說紙的事情,反倒是提起樑影來。
“確實,苻生未過門的妻子,身份能不敏感嗎?”趙川一臉戲謔的對陸長生說道。
原來是這樣?你這波操作可以啊!
陸長生一愣,他知道趙川跟苻生的樑子,沒想到……居然還有這麼一層關(guān)係在裡面。
別人威脅你,所以你就搶對方的未婚妻,是這樣麼?
陸長生覺得這似乎挺像趙川的風(fēng)格。
“對了,說正事。你這兩張紙上寫的東西,是什麼名堂?”
陸長生指著紙上一模一樣的字問道。哪怕是同一個人,書法再高明,恐怕抄書也很難抄到一模一樣。
“我還以爲(wèi)沒人能看出來呢,想不到剛出來就露餡了,跟我來吧。”
大廳後面有扇門,進(jìn)去就是後堂。
不大的地方堆滿了小木塊,然後四周都點著油燈,把這裡照得透亮。
小蘿莉蘇蕙在木塊上寫字,樑影,長安君,蕭家小妹,淑文等人都在那裡拿著刀將木塊上沒有墨跡的部分削掉,這種叫“陽刻法”,陸長生見過。
然後她們將這些木塊丟到一個很大的木盒子裡擺放好。
其實這時候雕版印刷的技術(shù)已經(jīng)出現(xiàn),只不過造紙術(shù)和墨水的製作技術(shù)都不發(fā)達(dá),無法生產(chǎn)出合格的墨水和紙張,拓印碑文,也叫“陰刻”在兩晉時期已經(jīng)很是流行。
說白了,這就是原始的印刷術(shù)。
聰明人一點就通,陸長生先是木然,隨即用驚恐的眼神看著趙川,半天噎不出一句話來。
“趙川,你這是……”
“沒什麼,看到就好,別說出去,沒看到都是我的女人在忙嗎?就是爲(wèi)了不讓事情泄露出去。”
趙川拍拍陸長生的肩膀說道:“走,我們?nèi)ヂ尻枌m轉(zhuǎn)轉(zhuǎn),說不定能抓到鬼呢。”
大家都不是第一天出來混的,陸長生點點頭,現(xiàn)在整個洛陽城,恐怕就只有洛陽宮是個不需要擔(dān)心被偷聽的地方。
趙川現(xiàn)在住的地方,離洛陽宮不遠(yuǎn),片刻之後兩人就已經(jīng)站在破敗的大殿之中。
夜晚的洛陽宮,陰森恐怖!這裡不知道有多少孤魂野鬼,枉死之人。
朝代更替,洛陽宮裡的人,常常十不存一,時不時聽到老鼠的沙沙聲。
而夏蟬拼命的嘶叫,享受屬於它生命中最後的瘋狂。
“世家能壟斷朝堂,雄霸一方軍政民政,你覺得是因爲(wèi)什麼呢?”
找了一塊斷石坐下,趙川看著天上的一輪滿月,問陸長生道。
“世家詩書傳承不斷,縱然有落魄,終有崛起的一天。出則爲(wèi)將相,隱則爲(wèi)豪強(qiáng),不外如是。”
陸長生的答案不錯,乃是這個時代的標(biāo)準(zhǔn)答案,但卻沒說到點子上。
“世家壟斷了知識,壟斷了知識的傳播,壟斷了文化和智慧,這纔是他們立於不敗之地的原因。”
黑暗之中,趙川幽幽的說道。
如同驚雷炸響,陸長生愣在那裡半天說不出話來。
“九品中正制,舉孝廉制度,都是爲(wèi)世家量身打造的制度,發(fā)展到後來,就變成了現(xiàn)在江左那種畸形。不斷的刷朋友圈,吃喝享樂,不思進(jìn)取。”
“不得不說,你說的是對的,很多問題,大家都能看到,只不過……”陸長生欲言又止。
“只不過大家都是既得利益者,對嗎?”趙川對此嗤之以鼻。
一場比賽,靠裁判就能把那些窮鬼擋住,不讓他們進(jìn)場,這不好麼?陸長生作爲(wèi)其中的一員,他又怎麼好意思義憤填膺?他多少還是要點臉的。
只不過,看上去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氖虑椋瑓s未必是對的。
歷史上,王猛在苻堅的支持下,推行寒門儒學(xué)教育,五年,就一統(tǒng)北方!當(dāng)然,這不是唯一的因素,但卻是很重要的因素,當(dāng)時北方寒門的漢人,是站在苻堅這邊的,這很奇怪吧?
這不奇怪,因爲(wèi)他們有機(jī)會往上爬!
就算到了後來,他們也沒有站到東晉這邊,以至於劉裕北伐的時候,啓用的都是王猛的孫子王鎮(zhèn)惡,打到關(guān)中的時候,他被關(guān)中百姓夾道歡迎!
很明顯吧,關(guān)中乃至北方的漢人寒門,根本不吃東晉世家那一套,歸根結(jié)底,無非是看不到上升空間罷了!他們甚至愛屋及烏,懷念王猛那時候寒門也能讀書,連他的孫子都受到愛戴。
說到底,人都是利益的動物罷了,從來都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以爲(wèi)大家都是漢人,別人就會夾道歡迎你們來“解放”,那真是打錯了算盤。
“窮人要耕田,你在練字的時候,他們在地裡刨食,你讀書的時候,他們連書都沒見過。不讀書,不明理,就算競爭條件一樣,那些人又怎麼跟世家子弟爭鋒?
更別說還有舉孝廉什麼的,大家都比誰會投胎,生活還有什麼意思?”
“所以你打算讓窮人讀書?”陸長生點點頭,疑惑的問道。
“是啊,剛纔你看到的,是印刷術(shù),當(dāng)然,還很不完善。我讓他們讀書,他們跟著我,出生入死,橫掃寰宇!”
此話一出,陸長生感覺面前的這位少年不是他認(rèn)識的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而是……類似桓溫和曹操一類的人物,壓力山大!
而且毫無違和的感覺!似乎這一切都是理所當(dāng)然的。
“怎麼了?沒話說?”
“不是,我是覺得……你這印刷,是不是可以印書?”陸長生這纔回過神來,想起其中最關(guān)鍵的地方。
“對啊,以後我會讓這書本比紙張都貴不了多少,普通的佃農(nóng),有點閒錢都能買得起。到時候,現(xiàn)在的世家,自然就不能跟從前一樣了。”
聽趙川這麼說,陸長生隱隱覺得,趙川心中的那個世界,跟自己想象的,也許會截然不同。
陸長生想過趙川會殺人,或許會殺很多人,但沒想到趙川的目標(biāo),卻是消滅一羣人。
消滅不等於殺戮,當(dāng)然,殺戮也是難免的。他以後勢必成爲(wèi)晉國世家的眼中釘。
“我知道世家人才多,但我會給寒門創(chuàng)造最好的條件,而且我給的,晉國給不了。
你,願不願意來幫我?如果不願意的話,那我明天就幫你看病,等你病情穩(wěn)定以後,過段時間就送你回壽春。”
趙川嘆了口氣說道:“我也不希望兄弟鬩牆,但理念不合的話,遲早會有慘劇發(fā)生,所以不妨把醜話說前面比較好。”
攤牌了!陸長生沒覺得意外,只是攤牌的內(nèi)容很意外!
他原以爲(wèi)趙川這個人對陸家的家業(yè)或許有點興趣什麼的,他倒是不想跟趙川去爭,所以一直也沒怎麼在意,沒想到,趙川的想法實在是……太過於驚世駭俗!
奪得天下已經(jīng)是最狂妄的想法,但趙川的想法比這個還要天馬行空。
他要創(chuàng)造一個截然不同的新世界!這是陸長生的最直接感受!
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是個很有想法的人,嗯,就是太有想法了一點。
“要我?guī)湍悖鸵驙?wèi)我是你大哥麼?”
“不是,我是覺得吧。我們這樣一直混下去,也是在走前人的老路,你不覺得很沒意思麼?爲(wèi)什麼不去做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呢?”
沒意思?居然是沒意思?
陸長生愣住了,他有些理解趙川的意思,卻又是似而非。似乎是他看到那些佃農(nóng)收割春麥時臉上的笑容,又似乎不完全是。
趙川很想跟陸長生解釋一下唐宋到底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不說別的,就說兩個朝代的首都吧。
唐代雖然強(qiáng)大,但若是說長安的活力,卻遠(yuǎn)不如北宋的汴梁。
比如說宋代的市井文化,比如說宋代富庶的商品經(jīng)濟(jì),吃喝玩樂,拆掉了唐代的坊(小區(qū)),商業(yè)空前繁榮。
並且,讓寒門真正有了讀書識字的機(jī)會。
雖然和以前比只是一小步,也足以讓這個時代的人神往了。
趙川打算先邁一步試試看再說。
可惜,現(xiàn)在既沒有唐朝,亦是沒有宋朝,自己是走在最前面的先行者。
“我覺得吧,我可以試試來幫你,然後看你最後能走到什麼地方。”
月色下看不清陸長生的臉,卻能感覺出他話語裡的真誠來。
“到底有什麼不一樣的?能不能提前告訴我?”
“我只能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光怪陸離的世界哦。”趙川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