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以前,長安的天王宮內,苻健的案頭就放著樑安送來的書信,很長,但說來說去意思只有一個,潼關很重要,潼關也很危險。
無論是誰,彙報危險的時候,都會往大了說,出事了,可以推卸責任,不是我軍太無能,而是敵軍太狡猾。
若是成功把危險扼殺在萌芽狀態,那也可以大吹特吹,什麼力挽狂瀾,擎天之柱之類的。
苻健對於樑安的把戲,沒有揭破,淡然一笑就把信件扔到一邊不再理會。
不過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苻健到底不是泥巴做的,也會有些擔心。他和樑安不一樣,樑安看到的是潼關,而苻健看到的是天下。
以天下大勢來說,關中目前還是安穩的。
桓溫並沒有攻略關中的野心,或者說打算。做事必須有個先後次序,現在桓溫是在給司馬家打工,至少名義上是這樣。
之前試過一次,關中父老並沒有熱烈歡迎他,不然苻健如何能在長安享福?
只要守住潼關就行,桓溫的目標是洛陽!
苻健想得沒錯,其實後來的劉裕,也是在徹底控制了晉國內外的朝政以後,爲了將來的篡位,才進行北伐的。
桓溫現在顯然並沒有做到這個程度,各個世家都還有大才,並不是他能夠一言九鼎的。
因此面對洛陽地區危急的局勢,苻健勸說自己,我看不見,我看不見,於是他最後什麼也沒有做。
然後姚襄來了,圍攻洛陽,如火如荼。
然後姚襄又不行了,久攻不下。
然後晉軍勢如破竹的破汜水關,姚襄手下王欽盧投降,領軍之人,居然是趙川!
長安城的一個廚子,居然是帶兵之人,居然是自己派去晉國的使節!
苻堅知道內情,但苻健不知道啊,他一直以爲自己對趙川恩遇有加,對方應該感激涕零,沒想到換來的竟是背叛!
天王很生氣,後果很嚴重,苻健決定給一點顏色,讓趙川吃不了兜著走。
正在這時,姚萇的投降信到了。
畢竟潼關離長安很近嘛。
姚萇的信上說,自己希望能在他苻健麾下效力,隨便找個地方呆著就行,哪裡都好,聽從調遣。
總之姿態放得很低。
這讓苻健有一種君臨天下,萬邦來朝的滿足感。沒想到他等了這麼多年,也能等來這一天。
由於最近日子過得很荒唐,精力大多在女人肚皮上,他很久都沒有上朝了,姚萇的投靠,究竟要不要接納,這事關重大。
苻健決定還是有必要在朝堂上討論一下。於是他下令召集百官,到天王宮殿議事。
這讓密謀兵變的苻菁膽戰心驚!
這讓同樣在密謀兵變的苻生疑心生暗鬼!
苻健就是這種風一樣的男子,在你意想不到的時候,在你以爲他已經是混吃等死的時候,就會給你來這麼一下神經刀,讓你神經衰弱……
汜水關的城樓上,謝玄邀請趙川在簽押房喝酒。
“你有沒有想過留下來,你既然是陸家的子弟,爲何要去江北,你又能得到什麼?”
謝玄決定挽留一下趙川,以免將來在戰場上兵戎相見,讓姐姐謝道韞難過。
“你有沒有想過,你所保衛的,只是一個腐朽的國家,它存在的時間越長,人民的苦難就越深重。我的志向,你並不瞭解。不過你放心,我自然不會給胡人效力,我有自己的標準。”
趙川覺得若是讓自己在江左廝混,還不如跟苻堅打工呢。再說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改變,提前結束這個時代。
“我姐姐真的很喜歡你,她從來沒有這樣在乎一個人,爲了你什麼事情都願意去做,在胡人扎堆的地方,你就能保證她的安全嗎?”
趙川沒說話,很多事情明白的人就是明白,不明白的人,怎麼解釋也沒有用。比如王孟姜明知道跟著自己沒有名分,也沒有放棄,因爲她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人,將來要做什麼事情。
謝玄不懂,你跟他解釋,也像是在掩飾一樣。
這叫做雞同鴨講。
“你隊伍裡的家眷,我已經放行了,沒有爲難他們。”
今天謝玄的話似乎特別的多。
“謝謝,將來戰場上見,我會手下留情的。”趙川笑著喝了口酒。
尼瑪,淡如水,等搞定洛陽的事情,一定要弄點燒刀子出來。
“對了,今天來是向你求證一件事情。桓婧和朱序之間,是不是有些事情?”
謝玄不是智障,就算聽到了那些流言,又怎麼可能當面去問桓婧?王孟姜轉投趙川懷抱那樣的虧還沒吃夠麼?
“呃,據我所知,確實是有些事情。”
既然謝玄問了,趙川只好將桓婧的原話和盤托出。
“當年在長安我救過她的命,這次她想讓我解圍洛陽,洛陽現在的守將正是朱序,這個確定無疑。”
雖然有點對不起謝玄,但趙川自問在這件事上對他沒有虧欠。畢竟睡桓婧的又不是自己,也不是自己在裡面推波助瀾。
頂多是傳遞了點略顯誇張的流言罷了。
“這下麻煩了,桓溫昨日派人接走了桓婧,她和人私通我不介意,只是莫要把婚事強加到我頭上就好。”
謝玄嘆了口氣,他和王孟姜青梅竹馬,但跟桓婧卻是素不相識的,所以比起上次的痛徹心扉,這次一點感覺都沒有,當然,羞恥還是有一點的。
畢竟那是他訂婚的對象。
“之前你破壞了王家跟謝家的聯姻,這次無論如何也要幫我一把,我可不想自己的夫人被別的男人睡過,心也在別人那裡。”
世家對妻子的眼光,是極爲苛刻的。謝玄現在已經嫌棄這門親事,哪怕那女人的爹是桓溫,娘是司馬家的南康公主。
“你的親事,我何德何能,可以逆轉乾坤?”
趙川被謝玄氣笑了,這廝現在已經開始耍無賴。
“朱序是良將,若是被桓溫招爲女婿,謝家臉上黯淡無光不說,跟我在軍職上也有衝突,而且他很可能會受到桓溫的重用,這對謝家不利。
你是謝家正兒八經的姑爺,而且我姐姐還是這一輩的長女,給謝家幫這個忙,你怎麼都是無法推脫的。”
趙川點點頭,謝玄這倒是說了句實誠話。
朱序缺的就是機遇,娶桓溫的嫡女,這就是上位的好機會。桓溫本人就是靠著娶了司馬家的公主,才能到荊州牧守一方,最後成就大業的。
焉知朱序不是第二個桓溫?一個不會造反的桓溫。
說簡單點,朱序因爲把桓婧睡了,有了當桓溫女婿的資格,擋了謝家的道,這跟男女之情沒有一點關係,更不是謝玄吃醋。
作風精準而冷酷的謝家在分析了整件事之後,發現離洛陽最近的趙川,是最適合幹這件“髒活累活”的人。
“打敗姚襄的大軍之後,我會讓你的人先進城一天,記住,只有一天時間,然後,我不想在江左聽到還有朱序這個人存在,至於怎麼處理,你來把握。
朱家的怨恨,謝家也不想承擔。”
謝玄的意思很簡單,把朱序“處理掉”,用什麼辦法都行,就算不能搞死,以後也別讓這個人在謝家面前晃悠。
趙川撇撇嘴,謝家這是典型的要出來賣還要立牌坊。
“我有個主意,你附耳過來。”
趙川一臉壞笑,在謝玄耳邊嘀嘀咕咕半天,對方一臉震驚,驚歎某人心思惡毒,嗯,還有手段下賤。
“會不會有點卑鄙?”謝玄不好意思的小聲問道。
“你覺得卑鄙?那好啊,我出去跟人說,你們謝家橫刀奪愛,破壞桓溫千金的終身幸福什麼的。
聽我的,一石二鳥,保證讓你沒有後顧之憂,還讓桓溫欠謝家一個大人情。”
“行行行,我答應還不行麼。保證到時候給你們一路綠燈,好吧。”
趙川等的就是謝玄這句話,他點點頭說道:“現在不早了,我要回營地,以免有人懷疑。”
兩人今天討論的都是卑鄙齷齪的私活,自然是越低調越好,趙川若無其事的出了汜水關,回頭看了一眼高大的城樓。
小舅子人還是不錯的,不過現在也學壞了。趙川在心中感慨,這年月真是好人活不下去,不得已也要做壞人。
謝玄沒有說寶藏的事情,看來,謝家也很害怕桓溫橫插一槓子。另外鮮卑慕容安靜得有點不像話,洛陽離枋頭並不算很遠,難道他們就不怕桓溫就湯下麪,順手把黃河以南的土地全部攬入懷中麼?
對於這一點,趙川百思不得其解。
到了營地,果然看到出征的將士跟親人們團聚,那場面就像是生離死別,頗爲感人。
也難怪,有了第一次,難保不會有第二次,趙川此時自立的心思極爲強烈,寄人籬下的日子,就要到頭了。
“喂,謝玄是不是跟你說了那誰的事情?你怎麼跟他談的?”
小蘿莉蘇蕙把趙川拉到一邊小聲問道。
果然什麼幺蛾子都瞞不過這丫頭的眼睛。
趙川點點頭,把他跟謝玄商議的事情跟對方說了,後者如預料中的一臉震驚。
大概是震驚某人的節操下限能低到這樣的地步。
“我現在對你的無恥似乎有了新的認識,朱序這算是被你賣了還幫你數錢?”
蘇蕙一臉鄙視的看著趙川。
“他跟桓婧一起睡覺的時候,是我在逼他?”趙川反問道。
蘇蕙無語,癡男怨女的事情,這確實跟趙川一毛錢關係都沒有。
“是我讓他一路護送桓婧的?”趙川接著反問道。
蘇蕙依舊無語,桓溫的命令,這也確實跟趙川一毛錢關係都沒有。
“一個人有了弱點,就不要怪其他人利用你的弱點來威脅你。這是常識懂麼?”趙川在教導蘇蕙,我不是在教你詐,我是讓你認識這個險惡的世界。
“如果有一天別人拿我威脅你,你會怎麼辦?”蘇蕙低著頭,不好意思的問道。
“那我就把他剁碎了煮湯,再分你一杯羹唄。走了,這兩天你散佈謠言也辛苦了,快回去休息下吧,到你淑文姐姐那去睡。”
趙川打了個哈欠,他最近也很累,擔心姚襄突襲,神經高度緊張,也是要去補補覺了。
“真是的,這麼噁心,還人肉湯呢,誰要吃啊。”蘇蕙對著趙川的背影直吐舌頭做鬼臉,心裡卻是喜滋滋的。她聽到了自己想聽的回答。
離這裡百里不到的姚襄大軍,士氣低迷,傷兵滿營。
姚襄還吊著一口氣,但姚萇已經是順利奪權。
除了他自己的嫡系以外,大軍之中的其他人,中層將校被打散,混編,底層伍長重新提拔,構建基本作戰編隊,使得大軍處於癱瘓狀態。
當然,只是暫時的,等這些人熟悉之後,戰鬥力也會跟著上來,部隊編制被大大的壓縮了,因爲很多原建制都被打殘。
如此短暫的時間就能做到這些,殊爲不易,這是姚萇的能力,不過更是他苦心經營,蓄謀已久的結果。
什麼部隊和什麼部隊整編,什麼人和什麼人對調,姚萇心裡早就有數了,今天這些已經做完了,可以鬆口氣,他現在準備送他大哥姚襄一程。
樂極生悲,陰溝翻船,這樣的錯誤,姚萇是不會犯的。
“大哥,來洛陽,本來就是一個錯誤,當初你若是聽我的,進攻建康,說不定我們已經在江左裂土封王!”
姚襄似乎聽得到姚萇說話,他在昏迷中皺著眉頭。
“你看你帶我們來洛陽,現在成什麼樣了。親兄弟被朱序殺了兩個,將來我一定會手刃此人,但這些都是你的罪孽啊,不是因爲你,他們怎麼會死?”
姚萇看到姚襄閉著的眼中流出了眼淚,心中一冷。
他的親兄長還有意識,萬一對方醒來了,場面還在不在自己的控制之下,可就不好說了。
“大哥,喝口藥吧,喝了你就會好起來的。”
姚萇粗暴的捏開姚襄閉著的嘴巴,將藥碗裡的湯藥灌下去,昏迷的姚襄身上溼乎乎的,很快鼻孔就流出鮮血,頭一偏,整個人都鬆弛下來。
沒氣了!
姚萇試探了一下對方的鼻息和脈搏,確實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他深吸一口氣,用一塊布收拾了一下對方屍體上的痕跡和血跡,隨後趴在對方胸口上嚎啕大哭!
“朱序,我與你不共戴天!兄長,你死得好不甘心啊!”
帥帳內傳來姚萇聲嘶力竭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