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事情就是我剛纔說的那樣。騙你一個十歲孩子也沒意思啊。”
陸陸續續,趙川跟蘇蕙交代了自己和王穆之發生的事情,當真是……一言難盡。
這件事不怎麼光彩,但也不是趙川故意要這樣的,只能說,這是一份沉重的投名狀。
謝家老五謝石心思深沉,而且行事作風頗有些肆無忌憚,趙川那一世的歷史書上就有對這個人的評價,反正是一個很乖戾的人,要是得罪了他,呵呵,這傢伙可不會管趙川是不是謝道韞的男人。
京口軍被屠,王穆之倖免於難難,謝傢俬軍逞威,搶奪神秘地圖,蘇蕙覺得其中若是沒有趙川跟王穆之那一夜風流,這就是標準的政治事件!
世家之間不能公之於衆的黑吃黑!太原王家的場子,他們遲早會向謝家討回來,只不過時間,地點,方式,都不太好說罷了。
而今天,蘇蕙抓獲的信使,卻已經背叛王穆之,打算投靠桓溫,或者本來就是桓溫的人,是被自己誆騙最後殺掉的。
其間內幕撲朔迷離,水深得讓人害怕,而且水下還有暗流,看不見的波濤洶涌,一個不小心,趙川等人死了都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死。
“謝家難道不會因爲你是姑爺而放你一馬?非得你去做那樣下作的事?”這是蘇蕙最想不通的,破壞王穆之的貞潔,甚至殺了那個女人,隨便哪個都能做到的吧?又何必把趙川拉下水?
蘇蕙覺得某人不會見色起意,主動去做那件事。
趙川訕笑一聲,蘇蕙還是太嫩,雖然聰明,對人心卻不是太懂?;蛘哒f,她還不知道世家之間的遊戲是多麼卑鄙無恥,毫無節操。
“謝家人,應該也怕我脫離掌控吧?如果能拿到我的把柄,那麼爲什麼不試試呢?
你想想,以後我如果有什麼心思,他們只要拋出這個消息,相信太原王氏的人和桓溫,甚至是晉國朝廷,都很想跟我談談人生理想?!?
趙川無奈的攤攤手,當時跟謝石的聊天,大家都沒有撕破臉,因爲趙大官人的知情識趣,所以人家還留了幾分薄面。
不過嘛,萬一趙川“堅貞不屈”,不排除謝石等人先殺王恭然後推到趙川身上。
謝家固然是討不到好,但也達到了阻止王穆之當皇后的基本目的,就算太原王氏想報復,此時也是力量不足。
趙川想想歷史上這個時期正是謝氏風流,光芒璀璨,自己的所謂“氣節”,根本就是毫無意義的犧牲。
“所以你如果不答應,謝家人會覺得此子難以掌控,痛下殺手也不一定,對嗎?”
蘇蕙難以置信的問道,她不相信謝家人會那麼狠心,但潛意識裡卻感覺事情到最後確實會發展成爲趙川口中的結果。
趙川默默點頭,窗外傳來夏蟬的瘋狂嘶吼,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水,還真是深啊,王國寶,王恭,乃至王穆之,每個人想法都不同,要的也不一樣。”
蘇蕙感慨道,不過她還有句話沒說,這三人都是太原王氏的人,不同分支之間,你死我活毫不留手。
世家之間的傾軋,似乎比胡人入侵還要來得兇險。
“我臉上有花嗎?什麼形狀的?”趙川發現蘇蕙用一種很特別的眼神看著他,就像……前世那些遊客在動物園裡看熊貓表演賣萌時的眼神。
“你信命麼?我以前是不信的,不過認識你以後就信了?!?
蘇蕙將桌案上的紙灰吹到地上,看著趙川的眼睛,嘴角慢慢勾起。
本來,趙川的路會很寬,他的本事,在哪個地方都能發揮作用,任何勢力都會捨不得殺他,包括已經覆滅的羌人姚襄的勢力也是這樣。
趙川投靠過去,不說別的,成爲麾下獨立的勢力,就跟石越一個級別,幾乎是閉著眼睛就能完成。
更別說鮮卑慕容那邊,求才若渴,他這種滿肚子壞水的傢伙,怎麼會吃不開?
但……各種事情,各種遭遇,讓他的路越走越難。
“看來,你跟桓溫,真是天生的對頭,上天已經把你所有的屈服之路全部堵死,看來,你已經無路可走了吧?”
蘇蕙頗有些幸災樂禍的問道。
喜歡女人的,就容易栽在女人上,喜歡美食的,就容易栽在美食上,這就是善水者溺於水的不變真理。蘇蕙覺得,果真是什麼樣的人就有什麼樣的命吧。
王穆之肚子裡的孩子是趙川的,這個秘密,不知道能隱藏多久,但是,這讓趙川殺桓溫,有了很直接的動機。
殺掉權臣,李代桃僵,趙川只需要保住這個孩子,讓他順利掌權,就能不動聲色奪取司馬家的皇位,桓溫又怎麼可能看著這一切在眼皮底下發生?
也就是說,桓溫目前還容得下趙川,那是因爲桓溫覺得趙川沒有蹦躂的資本以及必須要蹦躂的內在需求,也就是說,這個人,其實是可以招攬的,對自己是沒有威脅的。
但半年以後,王穆之肚子裡的孩子生出來,情況就會變得截然不同。得知真相的桓溫有足夠的理由清除掉趙川這個最大威脅!
他甚至會放下手頭所有的敵人,全力先把趙川這個不安定因素先扼殺了再說。
“呵,皇帝不能人道,皇后偷男人還懷了孽種,甚至還想暗度陳倉。更可笑的是,司馬家的皇族中人乃至褚太后,對此都是知情的,這齣戲爲什麼這麼精彩呢?”
智商超人的蘇蕙,很快推斷出事情的全貌,大概……也差不多就是真相了。
“國之將亡,必有妖孽啊!”蘇蕙意味深長的看著趙川,那意思好像在說,妖孽休走,吃本姑娘一劍!
“今天真的很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果斷處理那位信使,只怕這次真要壞菜了,畢竟桓溫現在就在洛陽城呢。”
“其實……這不是我的主意,我也很難下決心殺人?!?
蘇蕙覺得有件事情還是要跟趙川說說才行。她把白天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出來。
殺掉信使,毀屍滅跡的事情是蘇蕙派人去做的,但這個點子,卻是從前姚襄的謀主,那位白髮蒼蒼的老人王亮出的。
趙川恍然大悟,難怪這件事被處理得滴水不漏,果然薑還是老的辣,王亮一看這位信使不懷好意,趁著對方還未反應過來,直接將其誘殺,死人,是最能保住秘密的。
這位信使的身份,他們害怕節外生枝,所以沒有留活口詢問,在趙川看來,這一步是走對了。因爲只要信使大叫一聲,桓溫的人,很可能就會聽到,隨即那封信也無法保密下去了。
這位叫王亮的,當真是手腕靈活,行事果決。
而且心還夠狠!
“蘇蕙,你有沒有後悔?,F在,或許是你做選擇的最後機會了,跟著桓溫回壽春找你爹,然後嫁給江左世家子弟,平平安安的過幾十年,你現在還有機會做這樣的選擇。”
趙川的聲音很低沉,他不是聖母,但他也不會強迫,或者在對方不知道兇險的情況下故意欺騙。
入主洛陽,處境似乎並沒有真正改變,相反,從前那些“不太好”的路線,已經被自己走死,從前可以抱的大腿,現在也沒辦法再去抱了。
“其實,我也會很害怕,將來的生活很沒有意思啊?”蘇蕙把趙川送她的那一把手槍拿出來,拉動槍栓,在手裡把玩,眼睛裡閃動著異彩。
“我有感覺,在你身邊,我的生活會非常精彩,當然,也會有點危險。要不,等我玩夠了,再找個老實人嫁了?”
蘇蕙笑瞇瞇的看著趙川的眼睛,她的答案已經很明確。
找個老實人嫁了……麼?老實人好像很不受待見啊。
趙川感慨的嘆息了一聲,莫非這就是古代版的男不壞女不愛?
“對了,你這個什麼印刷術,毛病真是多得受不了,因一份手令都夠嗆了,你真有那麼大野心用這個瓦解世家?”
蘇蕙覺得趙川的有些想法,嗯,跟傻子是一個等級的。
她從懷裡摸出一張紙,對趙川說道:“你看,真的很差勁呢?”
字的大小不是完全一樣,而且排版也不那麼方正,看上去,完全沒有印刷物的“高逼格”。
“而且啊,說實話,我用手抄寫,比這個速度快多了,爲了弄這份手令出來,長安君連勾搭你的時間都放棄了,我們整整忙碌了三個晚上,我抄這十幾份手令才需要多久?”
一說起這個,蘇蕙脾氣很大,對趙川的主意非常不滿。
時間花了,氣力花了,沒有結果,誰會爽呢?
“火車剛出來的時候,還沒有馬車快,難道說火車沒有馬車有前途嗎?”趙川理所當然的反問道。
“哈?火車?著火的車還是什麼?恕我直言,這種東西聞所未聞?!碧K蕙不服氣的說道,剛纔兩人之間的溫馨氣氛瞬間消失,又進入“吵架模式”。
呃,好像說漏嘴了。趙川不得不跟蘇蕙解釋一下什麼叫火車,讓這位十歲的聰慧少女簡直要崩潰。
“我跟你說啊,你剛纔講的那個什麼在長安和洛陽之間鋪鐵軌,對,你說的是鐵軌吧?你知道我以前在蘇家堡一年下來能積攢多少斤鐵嗎?你這是……”
蘇蕙又在那裡喋喋不休的跟趙川說鐵路如何如何不現實,趙大官人儘量滿足蘇蕙的求知慾,幾乎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兩人在激烈的爭吵中交換著彼此的看法……
子時已過,趙川抱著小蘇蕙,輕輕的推開長安君的臥房,這位鮮卑妹子已經安睡,張著腿,橫在大牀上,睡姿極爲不雅。
“爲了你們,將來要更努力一點才行了。謝謝你,蘇蕙,一直的操勞,我都記在心裡呢?!?
在蘇蕙額頭上輕輕一吻,趙川關好房門,悄悄退出房間,只剩下如水的月色揮灑在牀前。
“傻瓜,誰允許你親我的,你女人那麼多了還想拖我下水,羞不羞?”
蘇蕙抱著長安君,像是抱著一個大號的娃娃,心中漣漪泛起。
有時候,明明知道結果會怎麼樣,卻拼命去掙扎抗拒,卻只能看著自己一步步走進旋渦,蘇蕙有時候覺得自己也挺犯賤的。
她可以跑,卻沒有跑,反而用心爲這個人做事,難道以後真會走到那一步嗎?
蘇蕙心中也很糾結。
同一個夜晚,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所遇到的事情,也會截然不同。
長安城的一處大宅,高懸的門楣上掛著一個牌匾,寫著偌大的一個“張”字,這是張遇的府邸。
自從張遇當了黃門侍郎以後,從前不怎麼來往的朋友,現在也經常來串門,可謂是門庭若市。
黃門侍郎漢代設立,起初全部由太監擔任,但是結果看到了,東漢中後期,太監勢力膨脹,黃門侍郎開始逐步從內廷走向外庭,不再是太監們的禁臠。
苻健經常懶政惰政,故而黃門侍郎的任務雖然重要,卻並非一件苦力活,張遇擔任黃門侍郎後,也比較低調,出入宮廷的時間和次數都比較少。
深夜,張府大門洞開,一箇中年和尚,邁步而出,被張遇親自送到大門口。
這位和尚雙手合十行禮,之後張遇才返回府中,可見其身份特殊,備受府上主人禮遇。
當走過一條狹窄的小巷,這位和尚忽然站定,然後平靜的問道:“是哪位施主,找貧僧何事?爲何不出來一見?”
沒有聲音,也沒有人,和尚也沒有動,一切就像被定住一樣。
“道安師兄,我想問你,當年師父說的長生不老藥,在什麼地方?”
背後傳來一陣淡淡的幽香,一柄長劍的劍鋒,從道安的肩膀穿過,來到他的脖子旁邊,皮膚都能感受到那陣陣寒意。
“喲,是鄒師妹啊,好久不見啦!”
道安淡淡的說道,並未回頭,他不是不敢,而是擔心這位喜怒無常的師妹翻臉無情。
“師父當年說把消息留給了我們當中的一個,大師兄你向來是智計無雙,師父臨終前,應該都告訴你了吧?”
鄒媚兒來到道安身前,收回長劍入鞘,面帶微笑的問道:“師兄乃是出家人,應該不需要長生不老吧?”
道安數著佛珠,無奈的嘆息一聲,一臉苦笑的對面前豔若桃李的鄒師妹說道:“師父的爲人你不知道?這種小兒科的二桃殺三士的計謀,莫非你是真看不出來?”
“這個我知道,但是萬一呢?”
一道劍光,道安的佛珠散落一地,卻未見鄒媚兒長劍出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