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影乖巧的退到一邊,趙川和樑安端坐於書案兩側,上面放了一張簡陋的關中地圖。
中國古代繪製地圖沒有比例尺的概念,地圖上離得很近的兩個城池,所間隔的距離可能遠遠超乎你的想象。
不過即便如此,大致位置還是沒有錯的,潼關在西邊的長安與東邊的洛陽之間,畫圖的人絕不會把潼關畫到洛陽東邊去。
古人對“量變”不怎麼感冒,對“質變”倒是異常執著。
“一旦長安有事,苻堅就會在幷州起兵,數萬人馬直撲長安,在那之前,你就必須有所決斷,最好,能把長安的兵力吸引到潼關一線,那樣將來也有立足的資本?!?
樑影假裝自己是一塊石頭,卻也爲趙川所說的話感到心驚肉跳。千軍萬馬撲過來,如同黑雲壓城,那種陣勢,她可是見過的。
房間內的空氣變得壓抑,搖曳的燭火,也被外面透進來的風吹得亂舞。
趙大官人說得有理有據,不過樑安好歹也是見慣了大風大浪的人,不會被趙川三言兩語就忽悠進角鬥場。
他指著地圖上潼關的位置問道:“我若是早發動,只怕擋不住苻生的大軍,到時候,潼關必然陷落,如果那樣,該怎麼辦?”
樑安問了一個很現實的問題,雖然先出頭就能搶佔先機,但也有先出頭的先死一說,到時候若是長安的內亂沒有起來,或者說很快就平定,苻生騰出手來收拾“叛亂”的自己,那麼……結果也許會很不妙!
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樑家拖家帶口的,全部都在潼關呢。
“洛陽那麼大的地方,難道還容不下你麼?”趙川一臉古怪的看著樑安,話說這位“隱形岳父”大人吧,還真有點幹大事惜身的味道。
你若是起兵失敗,最少還有個地方可以退,究竟是在擔心什麼東西?。?
趙大官人都有些不理解混了幾十年的樑安爲何還會前怕狼後怕虎的,做事一點都不乾脆。還好這次帶樑影來了,不然樑安恐怕不會那麼輕易的就範。
“你宣佈易幟以後,苻健如果還健在,那麼他一定會派苻生來平叛,然後讓你成爲這位新太子的墊腳石,算是殺雞給猴看吧。
這種情況其實對你最有利,因爲苻堅會趁著長安空虛,控制秦國的中樞,苻生就算再厲害,也不得不回長安爭權,你的態度,對於想站隊的人來說,非常重要。
那時候如果你倒向苻堅,他一定會特別優待你,這就是所謂的站隊要趁早,百利而無一害。
如果苻健已死,而苻生奪得了皇位,那麼他纔沒時間去收拾你,長安城那時候肯定亂成一鍋粥。
還有苻堅,苻菁等人虎視眈眈,這種情況你不必擔心,只需要按兵不動,守好潼關就行。
再不濟的話,我手下還有五千常備精銳,極端情況能動員一萬人幫你守潼關,退也能退到洛陽。
可進可退,能攻能守。怎麼選擇,全在你一念之間了。”
趙川打開摺扇,悠哉悠哉的給自己扇風,樑影在一旁面露微笑卻不做聲,只剩下樑安一人低頭沉默不語。
總覺得好像哪裡不對的樣子,但又說不出來!
一時間樑安覺得自己智商好像有些欠費。
“苻堅估計等搶收完春麥就會準備妥當,在那之前,你一定要易幟,時間絕對不能太遲。我可以打包票,苻生必敗無疑,早點站隊,就是早點搶一個好位置?!?
樑安還想說話,卻趙大官人粗暴的打斷說道:“桓溫的北伐軍要回歸了,苻健要死了,長安要亂了,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大機緣,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就算走錯,那也比什麼都不做要好。時代的大變局之下,沒有人可以獨善其身,你和我都一樣。”
擲地有聲!連樑影都被趙川震撼到了,話語裡頭似乎帶著對時局的預測。
天才和庸才相比,其實往往只是提前多走了幾步。
“這樣吧,我聽你號令,你什麼時候需要潼關這邊作出動作,就派人來通知一聲,這樣總可以了吧?”
軟磨硬泡之下,樑安終於妥協了,或者說,是趙川幫他說服了自己。
一個人在矛盾難以抉擇的時候,他向別人詢問,並非是問那個人該選什麼,而是希望別人能認同自己的選擇,幫助說服自己罷了。
“你們走吧,事不宜遲,潼關並不安全。姚緒的羌人,就被安置在潼關以西不遠的地方。他們姚家幾乎被你滅族,若是你落到他們手上,估計不死也要脫層皮了。”
對於趙川的狠辣,樑安也覺得非常意外。好在這個人算是自己的“女婿”,不然這樣一個人盤踞了洛陽,只怕他樑安晚上睡覺都睡不好。
“影兒,你去外面候著,我有話跟趙川說?!?
樑安擺擺手,隨即樑影給某人一個關切的眼神,退出了房間。
“我有點後悔,沒想到你能有今天的成就,有句話叫莫欺少年窮,果然是古人誠不我欺也?!?
樑安感慨的嘆了口氣,看到趙川臉上依舊是波瀾不驚,心中暗暗點頭。
有些人,現在即使並不算特別顯山露水,但已經有了所謂“上位者的氣息”,也就是說,這種人天生就是“肉食者”。
當年自己要是有眼光的話,只怕樑影已經是趙川的正妻了,哪裡輪得到謝道韞那個女人?一步錯,步步錯,即使補救,也無法恢復到當初的模樣。
樑安心中悔恨,但因爲面子,卻永遠不會去提這件事。
“岳父大人有話不妨直言。以後我的家事,也會盡量一碗水端平,斷然不會讓影兒吃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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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逢於微末,總是會有一些別樣的情愫,就像是網遊裡第一件趁手的裝備,總會讓人印象深刻。樑影對於趙川,有著特別的意義。
“我明白了,那影兒我就交給你了,對了,還有斂秋,她實際上是……”
樑安把當年怎麼遇到冉閔的副將董潤,對方又是怎麼將斂秋,也就是冉秋交給他,他又是因爲自己的夫人當時也懷了樑影,動了惻隱之心,收留了斂秋。
這一系列的事情,都告訴了趙川。
“斂秋知道洛陽寶藏的事情,但我一直認爲,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所以就沒動寶藏的心思,看來,各方都盯上了,你也要小心些?!?
原來是安全第一麼?
趙川點點頭,樑安很謹慎信奉“江湖越老,膽子越小”的信條,銳意進取比不上趙川,但明哲保身不是說說而已。
“去吧,呃,如果你時間還夠的話,可以去弘農看看,畢竟,這也是洛陽咫尺間的地方,弘農楊氏當初更是名門望族,我跟他們還有些交情,你不妨去探探口風吧。”
說完,樑安攤開一張紙到桌案上,奮筆疾書,寫了一封“介紹信”,墨跡幹了以後遞給趙川說道:“好了,你跟影兒快去吧,潼關這邊,暫時不會有什麼問題了。”
說了句保重,趙川就走出房間,隨即兩人披上了黑夜中不甚顯眼的灰色斗篷,消失在關隘的重重夜幕之中。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的心思,一直到弘農縣城出現在眼前的時候,樑影才停下來,駐足了許久。
“弘農楊氏不在縣城裡,他們聚居在一個村落,當初,我跟長安君,就住在那裡?!?
樑影幽幽的說道,語氣看不出喜怒。
趙川記得,他好像並沒有跟樑影提過弘農楊氏的事情吧?
“怎麼了?你在擔心什麼?一切有我呢,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你的?!?
趙川摟住樑影的肩膀,兩人來到一棵樹下,這裡是大路上的視野死角。
“我只是想幫你,當初收留長安君,也是希望她能助你一臂之力,現在看來,這一步是走對了,你和她相處得很好。我很害怕自己什麼都做不來,而你的局面,一直都是那樣兇險。
不對,是越來越兇險。就像你扛著千斤重的東西,我有心幫忙,卻不知道該怎麼做?!?
“你啊,想太多了。女人能頂半邊天,戰亂稍平,你估計會忙得腳尖轉地,到時候可別罵我就好了?!?
趙川捏了捏樑影的鼻子,兩人四目相對,露出微笑,那是當初在一起的熟悉感覺,並沒有因爲時間的沖刷而變淡。
“你介意跟別人一起辦婚禮嗎?”
趙川把頭側過去,一臉尷尬的問道。他和樑影之間,已經水到渠成,不需要再去撩,也不需要再去肯定兩人是否相愛,只不過,還有最後一個步驟……
“唉,我就知道?!睒庞皣@了一口氣,在趙川耳邊悄悄說了一些話。
“誒?這樣可以嗎?會不會……”其實趙川是想說會不會太爽了。
“你就得意吧,我同意了,正妻的位置,我可以不計較。不過將來,你也要一碗水端平哦?!?
樑影在趙川腰上狠狠的扭了一下,如同偷雞成功的小狐貍,得意的看著趙川。
“其他的男人,都是說什麼就是什麼,我們女人哪裡能夠反抗?只有你傻乎乎的跑來問可不可以?!?
樑影拉著趙川的手,輕輕把頭靠在對方的肩膀上。
自己眼光不差的吧,只不過,天下的女人也不是瞎子而已……真是,無可奈何。
“你知道路嗎?帶我去弘農楊氏的祖宅吧?!?
兩人熱吻了一番之後,趙川看著星眸半閉的樑影說道。
這話很是煞風景,不過知情識趣的樑影還是點點頭說道:“那行,我這就帶你去吧,楊家的老爺子可是個厲害角色呢。對了,你師父當初跟他打過招呼的?!?
噢?王猛的提前手?他還真是深藏不露啊!
樑影給趙川指路,兩人朝著弘農縣城東郊的一處村落走去。
龍城,拓跋寔的日子也不好過,至少沒有看上去那麼好過。
現在慕容燕國的地盤,大概包括後來北宋的北部邊界(包括大名府在內),燕雲十六州和遼國的一部分基本盤國土。
這片地方,產物豐饒,基本上屬於農耕地區。慕容家在這裡經營了多年,經濟實力雄厚,至少不是現在的拓跋家可以比的。
拼耐力,拓跋寔比慕容垂差遠了,他能捱餓,馬可不能捱餓,麾下將士也不能捱餓,不然就會譁變,當兵吃糧,不外如是。
燕國的內亂,結束得太快了,快到他還來不及收割龍城地區的軍糧!
現在是騎虎難下,雖然慕容垂一時間還難以攻下龍城,但拓跋寔知道,只要到了冬天,渝水就會結冰,到時候就是自己的末日。
因爲龍城被封鎖那時候估計自己也被餓得差不多了。
拓跋家,現在也不算是鐵板一塊,如果元氣大傷的退出龍城,損失了這麼多嫡系人馬,自己的首領之位能不能坐的住,那可就不好說了。
但是又不能出去投降!
一旦出去,那便是人爲刀俎,我爲魚肉的境界,大寫的一個死字。
“大帥,慕容家有使者來了!”
一個親兵走進拓跋寔的書房,在他耳邊低聲說道。
“現在人在那裡?”
“就在府衙外等著在?!?
“給他鬆綁……算了,我跟你一起去吧?!?
拓跋寔簡直要高興得引吭高歌!
才瞌睡就有人送枕頭,世上當真有這麼好的事情?
“等等,你去給人鬆綁,然後好吃好喝的伺候著,只要不出房間,什麼要求都答應他,就是他要女人,你也給我找幾個過來,明白了嗎?”
這樣也可以嗎?
這位跟著拓跋寔十幾年的老親兵,一臉懵逼,完全不知道應該怎麼做纔好。
“你別多想,就這麼辦,三天,把他好吃好喝的供著三天,去吧?!?
拓跋寔都已經說到這個份上,要是再不去執行,只怕要討得一頓好打。
親兵出去以後,拓跋寔托起下巴,凝視著桌案上的燭臺出神。
“慕容垂,有點意思啊,他也是不想打麼?”
拓跋寔覺得時局的轉機已經到了,只不過,該怎麼處理,還需要想想。
詐降?
或者殺個回馬槍?
或者乾脆的退出龍城?
既然要談,怎麼談,談到什麼樣的局面,談完以後做什麼,這些都必須事先想好。
拓跋寔沮喪的發現,對方似乎還佔據心理優勢,或者說,雙方是麻桿打狼,兩頭害怕。
“要是小妹在這裡就好了,或者她夫君在也行啊,我這木魚腦袋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