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幾天的對峙,現在會稽城的城門已經大開,所謂的天師道叛軍,耷拉著腦袋,一個個像是死了爹孃一樣無精打采走出城門,手裡早已什麼兵器都沒有了。
謝玄心中感慨,這些人早知會有今天,當日又何必鋌而走險呢?
自己的兵馬並未動用一個人,對方也沒有死一個人,然後就這麼認慫了,看上去更像是一場鬧劇。
戰爭是政治的延續,謝玄沒聽過這句話,但不妨礙他有類似的思考。
桓溫派人接收了俘虜,聽內幕人士說,打算補充到荊州軍裡面,不讓謝家染指。郗超謀劃,滴水不漏,謝玄也不得不佩服這個讓他看不慣的男人。
“謝玄小子,這段時間怎麼樣?”
正在會稽城的門樓上愣神當中,忽然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謝玄回頭一看,居然是許久不見的丁勝。
“你叔父讓我來給你打下手。”丁勝淡淡的說道,眉宇間帶著愁容。
“怎麼了丁叔,你好像不太高興?建康那邊的事情不是已經完結了麼?咱們家也沒什麼大損失啊?”
謝玄看到丁勝的表情感覺很奇怪,但對方只是擺擺手說道:“不關家裡的事,是我自己的一點事情。”
“丁叔,走吧,咱們該返回,我得去豫州都督府報道了。”謝玄語氣裡帶著不甘,不過也沒辦法。
這場戲,有些人是丑角,比如姚襄,有些人是主角比如桓溫,而他只是個配角而已。
“你別想太多了,從頭到尾都是桓溫和郗超的計策,你我都是局中的棋子罷了,多想也是無益,還不如先回謝家跟你叔父好好聊聊,跟你姐姐告個別。”
兩人邊走邊說,下了城樓就看到那些繳械了俘虜在接受荊州軍的安置,似乎沒怎麼受虐待。
“桓溫早就盯著這些流民了。總之這次……一言難盡,你回去就知道了。”
丁勝嘆息了一聲,似乎不願意多說。
忽然,謝玄像是想起什麼一樣,低聲的問丁勝:“那個…趙川那傢伙怎麼樣了,我姐姐有沒有…”
“當日趙川黃昏來了謝家,在你姐姐閨房裡待到半夜才走,這件事……是你叔父的意思。”
丁勝說得很含蓄,但謝玄已然明白,自家叔父到底還是把姐姐賣了,而且還是“先驗貨後付款”。
謝家雖然是世家豪門,但打的是書香門第的旗號,如今卻做起“賣兒賣女”的勾當,這真是叫人……情何以堪!
謝玄感覺很屈辱,腦子裡竟然浮現出趙川抱著姐姐親熱的場景,捏緊了拳頭漲紅了臉,咬牙切齒說不出話來。
“世間所有人都能指責你叔父利令智昏,指責你姐姐有辱門風,賣身求榮,唯獨你不可以!因爲謝家的北府兵,就是爲你所打造的,你姐姐自薦枕蓆,也是爲了這個,你如果指責他們,摸摸良心不愧疚麼?”
謝道韞確實自薦了枕蓆,奈何人家其實最後沒要,不過被怒氣衝昏頭的謝玄可不會計較那麼多,姐姐被趙川那個禽獸睡過了,這已經是無可辯駁的事實。
而且還是被自家叔父洗白白親手奉上,連辦事的場地都是在自家宅院,這隻讓謝玄覺得臉上無光,乃至是一生之恥辱。
看到激將的火候差不多了,丁勝拍了拍謝玄的肩膀,別有用心的說道:“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你纔剛剛出頭,多多反省下自己,以後有的是機會把今天的恥辱找回來。”
謝玄點點頭,兩人一起來到會稽郊外的大營,點齊禁軍兵馬就準備返回。
這支人馬,乃是謝玄跟著桓溫北伐的根底,是謝家和桓溫討價還價得來的,異常珍貴。
作爲回報,謝家對桓溫的勢力開放了豫州的地盤,並允許其建立豫州都督府,總攬北伐事宜,連京口的郗曇都要聽其節制。
謝玄認爲那一日是謝家之恥,只是當事人謝安謝萬並不這麼想,他們認爲自己做了一筆好買賣,而在謝玄印象裡“慘遭蹂躪”的姐姐謝道韞,這幾日一直魂不守舍,每天腦子裡都是那一夜和趙川兩人在一起的纏綿悱惻。
如果那一夜可以重來,她想重溫幾百次!
這女孩思春的模樣就是瞎子都看得出來。
謝家大宅的院落裡,已經是晚春初夏,地上全是凋落的花朵,陽光斑駁的照在謝道韞那張俊美的臉上,畫面顯得悠然而恬靜。
“別擔心了,那小子跑不了。叔父一言九鼎,只要寶藏到手,哪怕不是全部,也讓你漂漂亮亮的出嫁。”
看到謝道韞在院子裡發呆,謝安拍了拍侄女的肩膀。
院子當中的石桌上,擺著一張紙,上面是一首詩,不過是謝道韞的筆跡,這種娟秀的字體,某個小混蛋是寫不出來的。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尼瑪,又是那混蛋的詩,明知道這傢伙勾搭文藝女青年的水平超凡脫俗,自己還愣是說不出啥話來。
真特麼寫得好啊!
謝安也不得不服氣趙川這傢伙才氣逼人,做人不能睜眼說瞎話啊。
自家侄女芳心淪陷,真不怪她,只能說趙川這小子水平太高,太厲害了。
“你啊,喜怒哀樂的寫在臉上,以後要吃虧的。”
謝道韞擡頭看了謝安一眼,嫣然一笑,卻沒有說什麼。
“罷了,那混蛋你爹也見過的,他告訴我很滿意這個人,你跟那傢伙的事情他不反對。”
“啊?”
謝道韞一臉驚訝,這纔想起自己其實是有爹的人。
她爹謝奕,不像是書香門第的世家中人,反倒是跟武夫差不多,跟桓溫的關係非常好!
這次謝家能搭上桓溫的線,多虧謝道韞她爹謝奕從中牽線搭橋,嘴巴笨的人,不等於不會做事,他不會說話,可以讓能說會道的謝安去跟桓溫談!
謝奕知道自己是什麼德行,自然不敢帶謝道韞謝玄姐弟,而是讓謝安等人悉心教導,果不其然,不論是謝道韞還是謝玄,都是人中龍鳳,水平大大超出了世家中人的平均水平,謝奕爲人粗,但腦子不粗,懂得取捨。
這是個小事不計較,大事不糊塗的人。
說老實話謝道韞還是有點怕她爹的,要是讓謝奕知道自己已經跟趙川“坦誠相見”,就差“臨門一腳”,不知道她會不會被打斷腿。
“那個,叔父啊,我爹怎麼說來著?”謝道韞弱弱的問道,手指攪動著衣服,毫無謝家長姐的氣勢。
“你爹說你並非尋常女子,那小子也非尋常人,何不讓你們在一起試試?說不定是千古良配呢!”
呼!
謝道韞長出一口氣,父親這麼說,大概是沒什麼阻力了。
“叔父,你嚇死我了。”謝道韞嬌嗔的說道,這一笑宛若百花齊放,美得讓院子裡的所有事物都黯然失色。
“別整天坐著,走,咱們沿著秦淮河走一圈再說。”
不由分說,謝安拉著謝道韞就走,兩人穿過朱雀橋,沿著朱雀大街,也就是挨著秦淮河的這條路一直向西走,剛巧與從東府城方向回來的謝玄錯過了……
由於長期的戰亂,江淮之地,赤地千里,大批的農田無人耕種,春耕的時節早已過去,今年大概是指望不上了,只能等明年開春再說。
經過幾天的長途跋涉,趙川和王孟姜等人,帶著手下千餘人的軍隊,來到了淮陰,也就是後世的淮安!
這裡是東晉的最前線,也是東晉控制區域的極限,渡過淮河,這裡就只是名義上屬於東晉的國土,實際上麼……無論是鮮卑慕容的燕國,還是苻家的秦國,都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黃河以南淮河以北的土地上,存在的都是類似於蘇家堡這一類的塢堡,或者姚襄這一類朝秦暮楚,毫無節操的軍閥。
祖狄還在的時候,晉國尚且還有一道屏障,祖狄一死,這道屏障沒有了,北方大族有許多才不斷逃亡江左。
看到趙川他們這支隊伍,淮陰縣城的守軍如臨大敵!
過了淮河,危險係數至少乘以10!這一代魚龍混雜,淮陰縣城的守軍也就千把人,估計還沒趙川這邊人多,他們怎能不緊張?
“唉,川哥哥,一路上看到晉國這幫兵丁的熊樣,我倒也真有些佩服桓溫了。雖然大家都是在說桓溫野心頗大,但若沒有這個人,只怕真像他曾經說的,神州陸沉吧。”
王孟姜挽著趙川的胳膊,看著破敗的淮陰縣城,也是感慨萬千。
自己選擇跟著身邊的這個男人去江北,是正確的選擇。偏安一隅,聽從父母之命找個人嫁了,然後相夫教子,確實沒什麼危險。
然而這種日子也沒什麼好羨慕的!會平淡得讓人發狂!在遇到趙川之後,被對方打開了“窗戶”之後,她就不想再過這樣的日子了。
“設使天下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趙川淡淡的說道。
這話倒不是他的原創,而是出自曹操《讓縣自鳴本志令》(又稱《述志令》),此時知道這句話的東晉世家中人,並不算少。
這是曹操於公元210年所作,離現在都一百五十多年了,飽讀詩書的王孟姜自然不會沒聽過。
當時正值曹操赤壁大敗而歸,這些世家豪門都藉此嘲諷曹操不可一世、妄自尊大,弄得曹丞相好不狼狽。
爲堵悠悠衆口,於是寫下此文。
文中曹操談到自己如何從一普通的官宦子弟成長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
不過曹丞相倒是個厚道人,這篇文章文辭樸實,語意實在,講述了自己一步步的變化和發展,也算是對世家中人掏心掏肺了。
文中有這麼一句“設使天下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
大概意思就是說“假如這天下沒有我,那不知道會有多少人會自稱‘帝王’”
通俗點說就是如果沒有勞資力挽狂瀾,哪裡還有你們這些麻雀在這裡嗶嗶的份,只怕早就被人家砍頭了。
縱觀東漢末年史實,事實也確實如此。世家裡不乏明白人,所以文還是達到了預想的效果,而後曹操的不少做法也得到了士人階層的認同,甚至包括了不少保皇派。
然而這句名言,也跟現代的圖樣圖森破一樣,大火了起來。
趙川在這裡暗喻桓溫,倒是說得很貼切。
“哈哈哈哈哈哈,川哥哥,好好笑啊,你那個樣子太滑稽了。”
十分突兀,王孟姜扶著趙川的肩膀,笑得腰都直不起來,某人完全沒弄明白笑點在哪裡,他剛纔還在揣摩曹丞相說這句話時,心中那種“你行你就上,不行別嗶嗶”的傲嬌之情呢。
“沒什麼啦,謝謝你。”笑聲停止,趙川溫柔的用手帕擦掉王孟姜臉上的淚水,王家小妹眼波流轉,趁人不注意親了他的臉一下,嬌羞著跑開了。
“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可惜這傢伙我是看不到了,可惜,可惜。”
趙川最後看了淮陰縣城一眼,搖了搖頭就走了,跟上了王孟姜的步伐。
已經派人去縣城交涉,看著桓溫的面子上,應該可以要到一些糧草,這也是桓溫答應自己的事情。
那個叫竺瑤的傢伙,已經說了,自己這一行人,就是桓溫討伐姚襄的藉口,現在就像是魚刺一樣,卡在姚襄的喉嚨裡。
最大的危險,來自於姚襄派人假扮的流民隊伍,還有就是淮河以北,黃河以南的區域,並不安全,過了淮安,他們就必須沿著鴻溝一代前行,一方面是保證大軍的水源,另一方面,桓溫也會派出水軍來保護他們。
至於承諾有沒有效果,誰也不知道,趙川心裡還是有些擔心的。
回到淮陰郊外的營地,把王孟姜,郗道茂和淑文三個女孩安頓在一起,趙川就急急忙忙的把所有骨幹召集起來開會。
除了自己的老班底以外,就是郭敞,以及郭敞身邊一個帶著怒氣的年輕人。
“趙大當家,我介紹一下,這是我帳下最善射箭的壯士,孟昶!”
原來這就是愛慕王孟姜,叫囂著娶王家小妹回家,第二天死了都值得的傢伙。
這段時間經常看到心中的女神跟眼前這個年輕人打得火熱,擁抱熱吻不在話下,他心裡能舒服纔是見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