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兩軍交戰(zhàn),不斬來使,更何況咱們與蘇家堡還未動過刀兵,貿(mào)然斬了這和尚,不太合適啊。”
看到法顯在作死的路上越走越遠,姚萇不得已的站出來拉了他一把。
不拉不行啊,自己的把柄在某個神秘人手上,一旦公佈出來,自己一家,估計都要死無葬身之地,連他大哥姚襄都不能容他。
雖然證據(jù)已經(jīng)被自己燒掉,不過寫信的人,很顯然知道的東西比信上面的信息多很多,如果法顯一死,對方再爆出什麼內(nèi)幕出來……後果不敢想象會怎麼樣,他還年輕,不敢賭也不值得賭。
姚萇是姚襄最大的一個弟弟,平日裡在軍隊當中威信也很高,話還是很好使的。
姚襄擺擺手,準備撲上來的侍衛(wèi)暫時停住了腳步不動,等著主公的下一步命令。
“你們暫且退下!小和尚,既然你是下戰(zhàn)書,想必檄文已經(jīng)寫好了,呈上來吧!”
姚襄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怒火,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變得平靜。
法顯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雙手託著,姚襄的隨從隨即將其拿過來遞給他。
信封上寫著四個大字“討羌檄文”!
姚襄眉毛一挑,拆開,裡面是這樣寫的:
“姚襄者,羌胡姚弋仲五子,自言先祖乃舜帝之後,其父受皇恩封西羌校尉,忠正順直。姚襄其人本應報效朝廷,守土安民。然此賊狼子野心,恩將仇報。
神州陸沉之際,風雲(yún)變幻之時,不思報國,反而蠱惑無知百姓,聚衆(zhòng)而割據(jù)……”
趙川的文采還是剛剛的,特別是對姚襄這廝的經(jīng)歷比較瞭解,罵人不帶髒,一封檄文下來,其父一生忠義,其人背信棄義的形象躍然於紙上。
“來人啊,給我把這和尚推下去斬了,不斬難泄我心頭之恨!”姚襄重重的把書信拍在書案上,怒不可歇的咆哮道!
他實在是忍不住了,自己最在意的東西,完全被寫檄文的傢伙剖析得體無完膚,心裡隱藏的野心,被暴露在陽光下,自己一直以來所扮演的“仁君”的形象徹底破滅。
“主公萬萬不可啊,小姚將軍深謀遠慮,您不能意氣用事,更不能怒而興兵啊!”
正當法顯就要命喪黃泉的關鍵時期,軍師祭酒王亮出來阻止了姚襄。
軍師祭酒乃是大軍中僅次於主帥的核心人物,地位類似於後世的總參謀長!姚萇的話他可以不聽,但若是王亮的話也不聽,那他也混不到今天這個位置。
一言以蔽之,王亮對於姚襄來說,就類比諸葛亮於劉備,姚襄最終還是一聲嘆息,咬牙切齒的說道:“此人桀驁不馴,有辱三軍,打十軍棍以儆效尤!”
姚萇鬆了口氣,不過有個小插曲,當法顯這廝被拖下去的時候,回頭對著姚襄高喊“今日之恥,他日必當百倍奉還。”
嚇得姚萇魂飛魄散,連忙一手刀敲暈了這個不知死活的和尚。
一幕鬧劇散場,諸人臉上都不好看。
“來,這篇檄文也算是經(jīng)典,我算是趕上曹孟德的待遇了,你們也都看看吧。”
法顯這個外人走了,侍衛(wèi)們也都離開了,身邊都是自己的親信,姚襄一臉苦笑,把厚厚的一疊紙遞給王亮,這位年過四十的中年謀士也是很詫異,一時間還沒弄明白蘇家堡究竟想幹嘛!
檄文不同於戰(zhàn)書,檄文是號召天下人都來響應自己,所以這一疊紙燒掉都沒有用,只怕此時此刻,淮北之地,衆(zhòng)人都知道蘇家堡要跟自己死磕!只是那幫人這麼做有好處麼?如果有,能有什麼好處呢?
“我覺得,不如先發(fā)制人,他們一定想不到我們會向南殺一個回馬槍,乾脆讓我?guī)е恢лp騎,一路奔襲蘇家堡,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如何?”
姚萇惡狠狠的說道。
他心裡自有盤算,那封信裡透露出來的智慧和謀算,讓他異常忌憚,只是說是說,做是做,此時不妨礙他充一回“大頭”,因爲姚萇一向都是表現(xiàn)得十分衝動。
至於是不是真衝動,只有王亮等少數(shù)人才看得明白。
姚萇的建議很誘人,後發(fā)制於人的道理誰都懂,可惜理想是豐滿的,現(xiàn)實是骨感的,很多事情一旦攤開在陽光下,就經(jīng)不起事實的推敲。
聽到姚萇的話,不僅一向謹慎而有主意王亮不說話,就連姚襄本人也皺眉頭。
長途奔襲說得好聽,好像霍去病再世一樣,可淮北能比漠北麼?一字之差,地理環(huán)境可以說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淮北顧名思義是淮河以北,淮河不是獨立存在的,它是一個水系,這裡如果沒有強大的水師,根本玩不轉(zhuǎn),馬又不能在水裡遊?你奔襲個屁?等你步兵到了那裡,百里外人家都知道了!
再說,就算順利到達蘇家堡,那個寨子位於鴻溝和淮河水系一條支流的交匯之處,水運發(fā)達,不好封鎖,你還要打造攻城器械,這就失去了進攻的突然性。
蘇家堡裡的人得多二,喝酒喝得多麼暈頭轉(zhuǎn)向,才能讓你有這樣的機會啊!
退一萬步講,就算打垮了蘇家堡,這是件很值得誇耀的事情麼?又有什麼意義?
能佔領那個水運節(jié)點麼?不能,因爲桓溫就在壽春,五路大軍在整條淮南戰(zhàn)線上枕戈待旦,估計是等待秋收,籌集糧草以後再北伐,自己最多能佔那個地方兩三個月。
能擄掠人口麼?或許可以,不過鮮卑可足渾氏的一個部落現(xiàn)在在彭城駐紮,他們會不會有動作呢?萬一他們趁火打劫怎麼辦?
除了震懾一下宵小,似乎根本沒什麼作用,還白白耗費錢糧。
目前王亮在策劃一個大行動,就是裡應外合的拿下汜水關,威逼洛陽!
拿下洛陽以後,弘農(nóng)也是不在話下的,因爲根本無險可守,弘農(nóng)西面,就是潼關,潼關是關中的東大門!
佔領了洛陽,那就一切皆有可能,甚至染指天下,都成爲了選項之一,何苦爲了一口閒氣(被言語挑釁),就像條狗一樣來回奔波,這又是何苦來哉?
“姚萇啊,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蘇家堡今天跳得歡,來日我們有機會的話,會讓他們付出代價的。”
姚襄語重心長的對姚萇勸慰道。
這話雖然說得好聽,不過言外之意就是我們還是當那些噁心人的翔不存在吧,跟後世那種“有種你別走,我回去叫大哥來找回場子”異曲同工。
“主公,小不忍則亂大謀,我們一方面可以放出消息,就說蘇家堡是亂賊,我們打算討伐。另一方面加緊備戰(zhàn),只要對方不出動,我們就不出動,一切以洛陽爲重啊,沒有洛陽,我們什麼都不是。
有了洛陽和弘農(nóng)這一片根據(jù)地,我們就能在苻家和慕容家之間左右逢源,切不可意氣用事啊!”
王亮這話顯示出他作爲謀士的水平,他打的主意,其實跟趙川是一樣的,只不過趙川還有樑安這顆棋子,秦國國內(nèi)還有苻堅這個靠山,成功的可能性大無數(shù)倍,穩(wěn)得不行。
姚萇又鬆了口氣,他剛纔也就說說而已,那封信裡面,其實已經(jīng)交代了他應該怎麼做,很奇怪的是,對方的建議跟王亮的策略有一定程度的重疊,這讓姚萇既欣慰,又害怕。
寫信的這個人,只能用鬼神莫測來形容,這個人究竟是誰?蘇道質(zhì)?還是傳聞中那個智商妖孽的小蘿莉蘇蕙?
表面上不動聲色,實際上心思百轉(zhuǎn)千回的姚萇,默默退出了姚襄的住處,事情變化太快,他需要時間去消化,還有未來的打算,也要好好變動一下了。
“你給姚襄寫了這樣一篇檄文?”
蘇蕙怒氣衝衝的站在書案上,居高臨下的看著跪坐得好好的,正在喝茶的趙川,纖細的手指幾乎要碰到某人的鼻尖。
“對啊,我覺得姚襄可能會太冷靜,法顯那傢伙挑釁得不夠,所以給他們加了點料嘛?說不定姚襄是個烏龜,就這麼忍了呢?俗話說得好,百忍可成金嘛。”
趙川喝了一口茶,麻利的將小蘿莉從書案上抱下來,按到軟墊上跪坐好。剛纔她那個樣子有點像個可愛的潑婦,小孩子要養(yǎng)成好習慣嘛。
“你不瞭解人性,有時候啊,人是一種喜歡犯賤的動物,你越是抽他,他越是不往前走,還要往回倒退。所以我越是刺激他,哪怕姚襄腦袋發(fā)熱,要興兵攻打我們,他手下的人也會勸住他。”
一羣混混到某個新開的夜店門口鬧事,多半是想把這裡搞臭,如果看場子的出來跟對方PK,那才真是入了套。
趙川用的也是同樣的辦法,就是刺激你入套,如果是個衝動的,入套了反而破解了趙川的障眼法,越是聰明的人越是會多想,做事瞻前顧後的,姚襄就是這樣的人。
明的一手“戰(zhàn)鬥檄文”,暗的一手“策反”姚萇,他就不信姚襄能預知未來,破解自己這一套組合拳!
上兵伐謀,斗的是智商和見識,到最後纔是操兵戈掏傢伙真刀真槍來一場,能不動武就不要動武,這就是兵法的最基本原則。
趙川耐心的給蘇蕙剖析了一番,並且推測了姚襄的心理活動,最後小蘿莉腦子裡只剩下一句話那便是“你這麼6,咋不飛天呢?”
“對了,你給姚萇寫了封信,寫的什麼?我聽說姚襄那個弟弟不是個安分的人,與虎謀皮,這種事情很危險啊。”
蘇蕙認同了趙川“挑釁”盤踞在許昌的姚襄的策略,但是很好奇他給姚萇寫信說了什麼。
姚襄這個人最大的問題就是假仁假義,所以做事有時候有點顧忌,不過姚萇很顯然不是這樣的人,其實不需要蘇蕙提醒,知道歷史走向的趙川,對此有著更深的理解。
“信裡沒寫什麼,只是告訴了他一些事實,嗯,還有我加的私貨。”
趙川英俊的臉上出現(xiàn)一絲壞笑,看得蘇蕙心中莫名的有些慌亂,她急忙問道:“加的什麼私貨?你爲什麼要給他寫這封信?”
爲什麼?自然是爲將來鋪路了,姚萇可是個很好的棋子呢!
趙川在信中告訴姚萇,只要姚襄一死,他就能被秦國所接納,到關中蟄伏,然後,一旦時機成熟,他就能在關中取而代之,而且關中羌人不少,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他還在信中蠱惑姚萇,你哥哥姚襄沒有當皇帝的命,不過你有啊,你那個叫姚興的兒子,更是一代英主,不要問我怎麼知道的,反正我就是知道!
這年頭鬼神學說盛行,胡人矇昧,對於很多預言更是深信不疑,趙川的私貨,姚萇是接也要接,不想接還是得接著。
剩下的,就是他親自幹掉大哥姚襄,還是等著上天去把他哥哥收了。
以此人涼薄的心性看,前者的可能性特別大!
這就是“真理”坑人的地方!往往向前多走一步是天才,多走許多部就成了瘋子!
趙川騙了姚萇麼?並沒有啊。
姚萇在苻堅淝水之戰(zhàn)慘敗後,背叛了苻天王,並幹掉了衆(zhòng)叛親離的苻天王,建立了後秦,他兒子姚興更是小號版的苻堅,文治武功不在話下,趙川說姚萇會做皇帝,姚興會成爲一代英主,說錯了麼?
沒說錯啊!只是你在一個未來會幹出經(jīng)天緯地事業(yè)的天才剛剛五歲的時候,告訴他以後會取得什麼成就,這不是鼓勵,而是戕害!
現(xiàn)在的姚萇,還沒有取姚襄代之的野心,也沒做好統(tǒng)帥羌族“奔小康”的準備,人脈的準備,心理的準備,威望的準備,都是沒有的,但這封信卻將關在姚萇心中的惡魔放了出來!
如果是以前,即使是姚萇取姚襄代之,他都會認爲自己不能擔此大任,更是對哥哥懷著愧疚,但看了趙川的信,這種想法沒有了,對哥哥的尊敬,變成了怨恨!
我本來就是會做皇帝的,我兒子更是賢明無比,你憑什麼還佔著茅坑不拉屎?
現(xiàn)在我們本困在許昌,進退維谷,都是你的無能造成的,如果我是領袖,早就裂土封王了,怎麼會像現(xiàn)在這樣成爲喪家之犬?
人心都是善變的,也都是希望看到自己想看到的,趙川在姚襄和姚萇之間埋了一顆炸彈,一旦引爆,就是一場大亂!
“你別管了,總是以後會很精彩的,走,我們?nèi)タ纯茨愕膩阎迷觞N樣了。”趙川起身,跟著小蘿莉一起走出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