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城,很吉利的名字,中國歷史上叫龍城的地方很多,太原也曾經被稱爲龍城,但兩晉南北朝時期的龍城,說的是龍城縣,也就是現在的遼寧朝陽。
慕容皝(慕容俊和慕容垂兄弟等人的老爸),於公元341年在此築城,營建宗廟、宮闕,置龍城縣,這裡成爲鮮卑慕容崛起的出發點,意義重大。
次年慕容皝自棘城遷都於此,將新建造的宮殿稱爲和龍宮,足見其志向高遠。
然後隨著慕容俊遷都薊城(就是現在的首都北京)後,建留臺於此,作爲鮮卑慕容燕國大後方的中樞。
不過此時此刻,龍城已經被異族的士兵圍得裡三層外三層的,城牆不斷被突破,守軍又艱難的將侵入者頂回去,處於風雨飄搖中,隨時都有可能陷落。
“小妹,你看我手下兵卒如何?是否雄壯?拔下龍城,只在今日!”
龍城一里外的地方,一位後腦勺全是髮辮的中年漢子得意問道。
說話的這位中年男子叫拓跋寔,乃是鮮卑拓跋部首領拓跋什翼犍的二兒子!
他身邊還有一個漢人打扮的美豔婦人,盤著漢家已婚婦人的頭飾,面色淡然,其高貴的氣質與身邊男子相比,高下立判。
一個像是土鱉,一個像是一線城市年賺幾百萬的白富美。
趙川一定想不到,這位美豔婦人就是自己現在這具身體的生母,紫韻夫人,拓跋什翼犍的小女兒拓跋雪!
“大兄,退兵吧,今日龍城守軍已經是驚弓之鳥,困獸猶鬥之下,若是拼死一搏,只怕我們損失會很大。
不如留出南面,給他們一條生路,然後在十里之外伏擊,這樣你覺得怎麼樣?”
跟陸納在一起睡了十幾年,紫韻早已不是當初的單純野丫頭了,漢人的兵法,圍三缺一什麼的,幾乎是信手拈來,成語典故唬得拓跋寔一愣一愣的。
“嘿嘿,還是小妹想得周到,那就退兵吧。”
拓跋寔似乎也覺得妹妹的主意不錯,有一種雖然不知道爲什麼,但似乎很厲害的感覺。
他馬上一揮手,蒼涼的號角響起,哪怕是爬上城牆的士卒,也立刻往懸梯下面爬,號令森嚴如此,也讓紫韻心中暗暗點頭。
拓跋大軍如同潮水一樣退去,位於龍城城樓上的慕容雨,癱軟的靠在女牆背後,不想再看那些兇神惡煞的敵軍。
今日龍城差點就破了,只是吊著一口氣!
現在是夏天,東北氣候溫暖溼潤,而且土地肥沃,野味產出也很多,根本沒有“堅壁清野”這種說法。
中國幾千年歷史,地理環境大變的地方不少,比如黃河流域,比如河套地區,但遼東的地理氣候卻一直是那樣。
夏天溫度溼度差不多的地方,冬天絕對沒有這裡冷!
同樣的,冬天溫度和這裡一樣的地方,夏天絕不會那麼熱!
氣候都差不多的地方,土地絕不會像這樣肥沃!
這種生態在全球都是獨一號的,造成了東北地區冬天嚴寒,夏天卻又盛產糧食,還帶有大量野生植被和動物的獨特地理條件。
所以這裡纔是某些人和勢力崛起的溫牀。
而燕國現在正在南下攻略之中,留在龍城的,都是些老弱病殘,這裡除了慕容雨帶來的一些人以外,其餘的戰鬥力很差!
別想錯了,以爲胡人就是全民皆兵!
事實上慕容燕國早就開始了漢化進程,從遊牧到農耕,這裡漢人也不在少數,可以說,漢人政權有的毛病,龍城裡一樣都不少。
比如士兵不善於野戰。
比如因爲食物以麪食爲主,缺少奶製品和肉類,晚上能見度很差。
比如世家和私奴之間矛盾深重,平時很多士兵出工不出力之類的。
趙川當初在品香居里的預言,變成了一條條血淋淋的現實,全部應驗。慕容雨後悔當初爲什麼沒有強硬要求帶他回燕國。
拓跋大軍似乎退卻了,慕容雨卻不敢掉以輕心,依舊讓自己的人執行防務,然而到了晚上,出去偵查的斥候帶來了一個不算好消息的好消息。
拓跋大軍,似乎暫時沒有圍城的打算。
營寨都紮在離龍城北面很遠的地方,大概是因爲白天沒有撈到什麼好處,或者是部落內部發生了大事,或許會放棄圍城也說不定。
慕容雨稍微鬆了口氣,但有個人卻提出來一個新的建議,讓她左右爲難。
這個人叫慕容德,龍城的守將,也是慕容俊的幼弟,慕容雨的叔叔,他在苦苦勸說慕容雨離開龍城自保,不要被拓跋家的人抓到。
“公主,燕國內部危機深重,讓我非常擔心。
丞相(慕容恪)還在的話,自然是無事,但萬一丞相哪一天不在了,吳王對太子和皇后懷恨在心,陛下身體也很差,燕國需要你這樣的定海神針啊!
年輕一輩人當中,若你不是女兒身,這太子的位置鐵定就是你的,就算是這樣,燕國的未來,也不能沒有你保駕護航啊。”
慕容德母親是公孫氏,而慕容俊和慕容垂的母親都是段氏,可以這樣說,前者是庶出,後二者是嫡出,所以慕容俊對慕容德很放心,對慕容垂很警惕。
原因無他,慕容家已經在漢化的道路上邁進,自然,立嫡不立長,立長不立幼纔是規矩,而從前的部落,則是有能力居王位,人人有機會。
鮮卑胡人們本來很排斥漢化,但上位者在揣摩了漢人的規矩後,猛然驚醒,這他喵的纔是爲自己的子孫保駕護航的制度啊!
胡人漢化的背後,無數的偶然中有著不可阻擋的必然性。
慕容德有自知之明,自然對慕容雨很尊重。說到底,天下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亦是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啊。
“小叔,那我應該怎麼辦?我帶著人一走,龍城只怕是保不住了!”
慕容雨幾乎是帶著哭腔,其實她不是心疼龍城,而是丟了龍城,回到鄴城之後,勢必得不到好!
到時候她被嫁給某個世家的子弟,或者將領什麼的,是很有可能發生的事情。
“你不是走,你是回去搬救兵啊,就你一個人去。”慕容德撕下了僞裝,冷冷的說道。
“你!”慕容雨瞪著自己的叔叔,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她一個人回去,怎麼跟慕容俊交代?
“你想被他們抓住,然後在兩軍交戰之際,被那些野蠻人脫光衣服在陣前表演春/宮麼?你不要臉,慕容家還要臉呢!”
慕容雨沉默了,她知道慕容德說的是事實。還未開化的拓跋氏確實做得出這種事情來。
鮮卑慕容和鮮卑拓跋向來不合,然後慕容家就跟鮮卑段氏一起對付鮮卑拓跋,將他們趕到苦寒之地,雙方的樑子真要計較的話,寫本書都寫不完。
更重要的是,表面上看,慕容家覺得拓跋家是“矮矬窮”,拓跋家覺得慕容家是“騷浪賤”,實質卻是爭奪鮮卑一族的主導權,野心都是問鼎天下!
最終,慕容雨還是妥協了,她無法想象自己等到那麼一天,該怎麼做選擇,是屈辱的死去還是屈辱的活著。
深夜,騎著白馬的慕容雨悄然從龍城南門而出,不到幾裡地,就遇到了等待已久的絆馬索和漁網……
洛陽宮,一個專門的小屋被騰出來當洞房,只不過,現在在裡面的卻是兩個男人!
確切的說是翁婿!
朱序和桓溫,面對面的坐著,氣氛十分詭異。
兩個男人在洞房裡,這樣荒誕的一幕,居然堂而皇之的出現在洛陽宮,漢人心中的“天下之中”,讓人感覺不可思議。
“你是想引蛇出洞吧?拿自己當誘餌,拿自己的女兒當誘餌,你不覺得可笑麼?”
朱序一身戎裝,並沒有穿著大紅色的婚服,大丈夫馬革裹屍,會發生什麼事情,其實他心裡早就知道。
除了略顯天真的桓婧以外,這裡所有的人都知道,一切都是套路。
沒有什麼事情是假的,只是,看能走到哪一步,還有順勢而爲,還有互相欺騙。
“我不滿意這樁婚事,但是呢,我畢竟是婧兒的父親,這次,就算是送給你們一份大禮吧。”
桓溫站起身來,有那麼一瞬間,朱序產生了一種錯覺,似乎這位掌控江左一片天的大帥,身形佝僂了幾分。
“此話何解?”朱序皺著眉頭問道。
“你不能回江左了,世家之間爭鬥的態勢,也慢慢在改變,你留在江左,會拖累婧兒,最後粉身碎骨。
留在洛陽吧,這裡是我的心結,你留在這裡,就當是我在守護它吧。這一仗如果贏了,苻家應該十年不敢出潼關,我相信你不會投靠胡人,當然,你也要盯著趙川,若是他敢認賊作父,則……”
桓溫做了一個劈手的動作,不言自明。
心情複雜。
在個人恩情還有現在流行的胡漢不兩立大義面前,應該作何選擇?朱序不知道該怎麼選,還好現在不需要面臨這樣的抉擇。
“去守城吧,我四處轉轉,至少今天,你是洛陽的主將,而不是我。”
桓溫拍了拍朱序的肩膀,邁著大步出了房間。
房間外面,穿著嫁衣的桓婧,一臉焦急的等待著朱序,或者桓溫兩人之一出來。
“當了婦人,就要守本分,不能再像以前那麼野了,沒有人會寵著你了,聽明白了嗎?”
桓溫冷著臉,眼中卻飽含柔情。
憐子如何不丈夫!桓溫是梟雄,也是個疼愛女兒的父親。
“爹!!!”
桓婧撲到桓溫懷裡,淚水如同開了閘的洪水一樣爆發出來。
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這一刻甚至有了“不想嫁”的念頭。
“今夜你不能洞房了,朱序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好男兒事業爲重,你別怪他,爹也走了,你早點歇著吧。”
說完桓溫轉身就離開沒有絲毫的停留,他擔心自己一停下來就會掉淚。
該來的還是會來,半個時辰以後,桓溫站在朱序身邊,兩人站在城樓下看著無數的火把在晃動。
這裡是西陽門,往西走不遠就是洛陽白馬寺,圍困大軍的指揮部就設在白馬寺。
“桓溫,你今天是虎落平陽,不如開城投降,大家都痛快點,何必拉著人墊背呢?”
苻生的狗腿子董龍,對著城牆大聲叫囂道。
“哎喲!”
一支箭擦著臉皮過去,留下了一道長長的疤痕,還有火辣辣的疼痛。
董龍立刻遁了,他還沒傻到要爲苻生送死的程度。
城牆上的孟昶收起滑輪弓,對著桓溫拱拱手,隨即退到隱秘處,就像是剛纔沒有出手一樣。
桓溫意味深長的又回頭看了剛纔射箭的人,對趙川的評價又高了一分,心中涌起殺意,又強行按下。
遠的威脅,和近在咫尺的危機,究竟哪個更重要,更緊急,真的很難說,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選擇。
桓溫是梟雄,但某些方面也跟普通人毫無二致,做緊急的事情,乃是第一選擇。
“苻家的獨眼龍,就那麼怕醜,不敢出來一見麼?”
打人不打臉,桓溫的話語很是惡毒,苻生沒有回話,卻也沒有出現,只是城門外秦軍士兵,已經開始搭懸梯攻城了……
“對了長安君,假如有一件緊急的事情,和一件重要卻不那麼緊急的事情,你會先做哪一個?”
趙川帶著隊伍走在最前面,早已出了汜水關,一直往南走中間都沒有停。
“應該是緊急的事情吧。”
“如果是我,我會選擇重要的事情,因爲一旦事情多了,時間久了,就會忘記那些重要的事情,隨著時間過去,那些重要的事情就會變成又重要又緊急的事,讓你無法招架。”
鬼節,也就是農曆七月十五已經過去一段時間,月亮也從滿月變成了新月,像是鉤子一樣掛在天上。
趙川耐心的對長安君解釋道:“緊急的事情未必重要,比如有個喝醉了的人敲我家的門,我去開門,他發現走錯了人家,其實你不去開也是一樣的,這件事很緊急,而且發生在夜晚,但卻未必很重要。”
長安君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問道:“那你現在是去做重要的事情咯?”
“對啊,我真害怕自己以後忘記了,這坑本來就是我自己挖的,如果不填上,萬一以後我不慎摔下去,那才真是讓人看了笑話啊。”
骰子已經擲出,能做的都做了,就把一切交給命運吧!(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