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勝打王孟姜那一下很有分寸,在趙川被一拳頭打牆上之後,巨大的動靜,已經讓靠在牆角的她驚醒,黑暗中誰也沒注意她醒了,而王家小妹非常機智的……裝睡。
她悄悄瞇著眼睛注意著眼前的戰況,暗自爲趙川捏了把汗。
“老丁,你是什麼人我很清楚,別打孟姜的主意,不然我跟你沒完。”
趙川支撐著站起來,往木板上吐了一口烏血,那樣子搖搖欲墜的,好像下一秒鐘就會倒下去。
王家小妹覺得他有點傻,記得兩人在京口那個小院子裡的時候,言談間,趙川就對那些英雄人物嗤之以鼻。
特別是那種被打成豬頭還要強撐,不斷對著佔優勢的對手放狠話的所謂英雄。
但不知爲何,孟姜覺得自己眼角溼溼的,很酸澀,心像是被一片柔軟的樹葉撫摸一樣。
“今天就把你給廢了,看你以後還怎麼在花叢裡玩耍。”
丁勝怒目圓睜,趙川這次真是惹火了他。看得出來,王孟姜的樣貌還沒有完全定型,顏值還有上升的空間。
王謝兩家,若是真鬧掰,趙川身邊的謝道韞和王孟姜,肯定是敵對競爭的關係。
找個機會把這妹子給廢了,正是丁勝心中所盤算的,沒想到被趙川一眼看破。
“哐當!”一聲,短劍被扔在地上,趙川攤開手掌,左腳在前,右腳在後,露出一個奇怪的姿勢。
“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卦卦顯神通,今天我就用這太極拳,來領教你這長安第一大俠的本事吧!”
丁勝板著的臉終於動容,露出了一絲驚訝,他握緊拳頭,虎步向前,如同閃電穿刺。
預想之中的落水沒有發生,電光火石之間,自己的手腕被抓住,然後被人甩出!
趙川的掌變成爪,準確的握住了丁勝的手腕,另一隻手肘擊對方的側臉。
丁勝乃是當年橫行長安的“第一人”,又豈會被他這點道行擊敗,一個原地迴轉,趙川被順勢甩出,然後對方機敏的轉了幾圈穩住身形。
短短幾秒之間,你來我往了好幾個回合,這一次是平手,丁勝的目光變得慎重起來。
“你這拳法,有點意思,再來!”
“不來了,答應我以後不爲難孟姜,我讓你打幾拳!”
“廢話,我做事還需要你來教麼?”丁勝再度出拳,雙手合擊,看上去沒有破綻。
打拳,被抓,摔跤,閃身,轉圈,兩人的打鬥像是跳舞一樣,趙川的臉上中了幾拳,看上去像個熊貓,不過他很好的護住了要害。
丁勝身上沒有傷,不過這也是他出道以來打得最辛苦的一次,對方根本就不按套路出牌,雖然不能贏他,膽子這種感覺讓人很難受。
就像是腳底板上有一塊牛皮糖一樣,不蹲下來弄根本就弄不掉,讓人心裡很窩火!
十幾招以後,趙川被打倒在地,丁勝如同一個小流氓一樣對他拳打腳踢。
“尼瑪的,三腳貓功夫裝什麼英雄!還學人家英雄救美!”
“就你這賴皮狗的樣子謝道韞居然還傾心於你,真是瞎了眼!”
嘴上罵的兇,下手卻是很輕。
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現在傻子都看得出來是怎麼回事了。
趙川拼命護住了臉,任由對方“施暴”。他已然明白,丁勝這次放過他了,當然,孟姜也是,對方至少不會再插手王謝之間的事情,這就夠了。
果不其然,丁勝罵罵咧咧之後,靠在一塊木板上喘氣,指著趴在地上像是死狗一樣的某人罵道:“你的船,我幫你沉了,你喜歡玩,今夜就讓你在這裡玩個夠吧。”
丁勝拿著火摺子,走下浮臺,臨走前順手把趙川和王孟姜來時的小船一掌給劈斷了!
“川哥哥,你要不要緊啊!”看到那個窮兇極惡的人已經走了,王孟姜趕緊跑過來看看趙川的傷勢,讓他靠在自己懷裡。
“好像,大概沒事吧,骨頭沒斷,扶我起來。”
丁勝晚上來這裡做什麼?偶然?還是……來找自己的?
各懷心事,兩人穿好衣服,依偎在一起。
“川哥哥,剛纔那個人……他是道韞姐家裡的人嗎?”
今天的感覺,先揚後抑,現在心情有些沉重和陰霾。王孟姜有點不開心。
“每個人心裡都有守護的東西,很多或許非常可笑,你別怪他了,你只要想想他喜歡一個女人二十年都不敢開口,就知道這傢伙多慘了。”
不知爲何,一聽趙川這話,再加上丁勝那慘不忍睹的容貌,王孟姜就忍不住想放聲大笑。
“剛剛我們衝動了,你點起蠟燭,我就感覺這裡很像洞房……”
王孟姜有點不好意思,丁勝的話卻也不是完全沒道理。
這裡白天還是選拔“俊才”的地方,晚上你們小兩口(更何況暫時還不是)就來這裡放縱,這樣真的好嗎?
“切,腐朽的地方,不要也罷。等找到船,一會我一把火燒了這浮臺!”
趙川惡狠狠的說道,言語裡全是不屑。
這回輪到王孟姜目瞪口呆了,她怎麼也想不到趙川會說出這樣放肆的話來。
“如果你問謝玄,他生平志願是什麼,你覺得他會怎麼回答?”
趙川看著身邊女孩的眼睛,嚴肅的問道。
王孟姜很不想在趙川面前提起謝玄這個人,因爲那紙婚約她是沒辦法迴避的。
不過還是要說,就憑剛纔趙川死死的讓丁勝放棄對她下手,就不能不說。
“我想應該就跟你那句詩一樣吧,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
不得不說,孟姜覺得這句詩說得真的很好。
“那是他的想法,但我只是認爲,他在幫司馬家維護這種死氣沉沉的生活,給那些受苦的江左貧苦百姓增加鐐銬罷了!
這座樓臺的作用,跟謝玄的做法是如出一轍,在我看來,哼!”
一個哼字很明白的表露了某人輕蔑的態度。
很狂妄,但細細想來,卻是不無道理。
謝玄即使攻下長安洛陽,東晉的世家力量只會加強,而皇權也會更加虛化。
世傢什麼德行,她心裡是有數的。謝玄做得再多,也不會讓天下更多的人,生活好起來。
因爲他所做的一切,只是爲了維護司馬家和世家的統治。
“所以剛纔,我其實很興奮呢!
我一點也不覺得在這裡和你卿卿我我有什麼不對,不覺得這裡有多莊嚴!
皇權又怎麼樣?世家又怎麼樣?我不敬畏也不稀罕。
我所在乎的只有你,因爲你是王孟姜,而不僅僅是瑯琊王家的什麼嫡女!”
再次震驚了!這是趙川第一次在王家小妹面前表露心跡,告訴她自己看重的是什麼,沒有任何虛僞,掩飾和保留。
“來,坐這邊來。”
趙川拉著王孟姜的手,兩人坐在二樓臺階上看著湖面上的一輪明月。
月光很皎潔,讓人的心情都沉靜下來。
“現在的世道,田裡收五成的稅,甚至七成的稅,好像一切都理所當然,對麼?”
王孟姜感覺自己情郎的手,可以把力量傳遞過來,讓她捨不得放開。
對方說的當然是事實,不然她爲何去堂邑那邊賑災,還不是因爲實在看不下去了!
“那些人的子女,一出生就低人一等,沒書讀,然後繼續父輩們的生活。而謝玄那樣的人,生來就是爲了出將入相的,你覺得世道就應該是這樣麼?”
很多在自己看來理所當然的事情,在趙川口中就變得不可接受,偏偏他說得還是如此有道理。
“其實我看不起這裡的一切東西,但絕大部分人都覺得這似乎是天下最大的道理,所以我只好給自己戴一個面具,直到遇見你。”
“我想把我的一切都給你,然後我不再是王家的女人,我只是孟姜,想把心都掏給你的人。”
王孟姜軟軟的靠在趙川懷裡,這一刻兩人的心慢慢連在一起,似乎永遠都不會再分開。
“其實呢,我想讓以後的農民都不交稅。”趙川說出了一個驚世駭俗的言論!
“那國家錢從哪裡來呢?”王孟姜疑惑的問道,她不相信那些最淺顯的問題趙川會看不到。
“我要讓大部分人都有書讀,都認識字。”
“讓他們全部吃飽飯不是更重要麼?”王家小妹越來越不懂身邊的男人了。
“知識就是力量,不要害怕普通人掌握這股力量。文化和知識會帶來一個新世界,當然,它有前提。”
趙川的話語裡帶著一絲狂熱,但王孟姜覺得似乎可以理解這些事情!
“現在的經濟,都是小農經濟和手工業,我們本可以做得更好。”
孟姜聽趙川給她講解後世最普通的經濟學原理,集中化,社會化大生產,迅捷的物流讓物品的生產和分配成爲可能,羊可以吃人,可以圈地,甚至北方那些遊牧民族可以被兵不血刃的“殺死”和轉化。
感知敏銳的她,似乎發現趙川釋放出了一個很可怕的惡魔,一個可以將世家連根拔起,把皇權大大削弱的絕世神兵!
“呃,我大概已經明白爲什麼你說可以不用收農民的稅了,是因爲那時候很多人已經不種田了麼?”
離經叛道,王孟姜不覺得自己被趙川帶到溝裡,她能理解那些事情。一步步,一個新的畫卷就在眼前,只差一層窗戶紙而已。
趙川給她講了一個故事,一個和現在江左很像的故事。
南宋中期,北方國土完全喪失,爲了生存,朝廷和商人們不得已之下,以泉州爲輻射點,大規模進行海外貿易,同時在全國進行“金融改革”,對商業行爲進行稅收控制,經濟實力居然比北宋時更強。
這其實已經離趙川說的那個世界很近了。
花了一個時辰,去描述這個“南宋國”的事情,王孟姜張大嘴想批駁對方胡說八道,卻怎麼也說不明白哪裡不對。
“其實,我心裡不介意那些嫡啊,庶啊的,每一個女人,地位都是平等的,她們不是男人的附庸,都有自己的人格。我也不希望你僅僅是一個相夫教子的女人,我也希望你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但是我只想嫁給你啊。”
孟姜感覺趙川的懷抱真的很溫暖,自己現在好幸福,恨不得明天就去穿嫁衣。
“將來我想在弘農開一個學堂,我想請你來當先生,白天你給學生們講課,晚上我們交流下心得。”
“那怎麼行,晚上怎麼能上課呢?晚上我們還要……”那句話王孟姜怎麼也說出口,把頭埋在對方胸前,臉頰發燙。
“你好像很看不上褚太后?”王孟姜聽說過太后的許多事情,其實挺佩服這個女人的。
“上位者的想法啊……很霸道。她能成爲上位者,卻沒辦法改變規則,我爲什麼要瞧得起她?”
王孟姜大概明白趙川今天爲什麼要帶她來這裡了,可能是因爲他希望很多心底的話,只讓自己一個人聽見吧。
“生命的長短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一生中都做過什麼,有沒有留下遺憾。有些事情必須要我來做。
很自私的,我想你能陪著我,特別霸道不講理,反正你跑不掉了。”
趙川撫摸著懷裡孟姜的秀髮,他能感覺到自己胸前溼乎乎的,那是女孩的淚水。
“那我勉爲其難的,跟著你混吧。”
互相表白心跡,這氣氛簡直讓人沉醉不能自拔,不過電燈泡馬上就來了。
陸長生領著王蒙,兩人劃著一條船,慢慢的靠近浮臺,他們看見了這裡的火光。至於他們爲什麼會來,自然是丁勝去通知的。
“走吧,我們上船吧。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以後的時間還有很長,很長。”趙川一語雙關的說道。
“你們這是……”王蒙看到趙川和王孟姜的樣子傻眼了。
一個被打成了豬頭,一個脖子上留下了許多“印記”,這畫面讓人看不懂啊。
趙川回頭看了一眼已經一片漆黑的浮臺,又觸碰到孟姜那溫柔似水的眼神,不動聲色的對她點了點頭。
靠岸王家小妹就被王蒙這個絕世劍客帶走,一句話都沒有多說,陸長生有很多話想說,卻堵在喉嚨裡說不出來。
“別想了,那是王羲之家最小的女兒,我的女人!
剛剛我們就是在約會,我會帶她回江北的。”
“啊?不是這個,我是在想,她看著你情意綿綿的樣子,爲什麼會把你打得遍體鱗傷呢?”陸長生不解的問道。
“沒事,走,回去給我擦點跌打的藥。”趙川沒好氣的瞪了對方一眼,一言不發的走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