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行相生相剋,沒有絕對的厲害和軟弱,每一個都有自身的弱點。
和五行一樣,世家,教派,朝廷,本身也是有各自的優勢,也有各自的劣勢。
並沒有絕對的強和絕對的弱。
朝廷掌握了大義,世家掌握了國家的中上層,擁有絕對的經濟實力和政治實力,教派則在民間擁有極大的潛力!
孫泰能夠剋制東晉朝廷,並不是因爲他能力很大,而是因爲世家在這幾十年當中積累了太多的不滿,司馬家又碌碌無爲,成爲任人打扮的木偶。
民間太需要振臂一呼的人物,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需要陽光,需要生存,需要最起碼的尊嚴。
這些東西世家給不了,朝廷給不了,甚至孫泰也給不了。
但他領導下的天師道正一派(上清派是世家子弟爲主,他們沒有這個需求),給了底層的人一個念想,甚至很接近現實的念想。
幹掉世家,踩在腳下,當家做主!
打開世家的糧倉,填飽自己的肚子,敞開吃。
不但要吃飽,而且要吃好!
居住世家的豪宅,讓自己睡得舒坦,住得舒服。
如果能把世家裡那些細皮嫩肉的小娘壓在身下,就更美妙不過了。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草根也有夢想,這些夢想有時候帶著怨氣,打倒舊貴族,成爲新貴族,做夢的人不會去想那些合理不合理。
孫泰隱隱暗示這些人,沒什麼大不了的,只要你願意,只要你敢想,你也可以有!
雖然黃巾起義還沒有過去太久,雖然蒼天已死,黃天當立的口號還沒有過去很久,但東晉的這些人已經忘記當初張角張天師是怎麼呼風喚雨了!
他們忘記了,但趙川卻沒忘記,因爲來自後世的他,看過了太多以神之名,行罪惡之實的例子,古今中外,莫不如是。
在爭奪人心上,唯有此刻的佛教可以天師道之比肩。
在底層滲透上,唯有地痞流氓和三教九流可以與正一道抗衡。
趙川覺得劉軌和惠安的搭檔,將是對付孫泰的黃金組合。
比找王羲之尋找幫助要強,比找褚蒜子當靠山要靠譜。
前提是他能說服這個看上去與世無爭的惠安大師。
劉軌看到趙川治好了手下的兄弟,又讓自己暫時投靠雞鳴寺,感覺對方似乎也有些把握,不像是冒失之人,頓時點了點頭,同意了對方的要求。
他一身武藝,又何嘗只想當個潑皮無賴?
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這是封建社會的正途,毋庸置疑。
只是現在要賣,也是賣給世家,但江左的世家,對他們這樣的人,是又利用又提防。
歷史上直到孫泰的孫子孫恩領導了會稽地區的民變,北府兵奉命鎮壓,這些寒門武將才算是真正出頭。
此刻一個雞鳴寺附近廝混的潑皮,哪裡能入世家的法眼?
再牛逼,能厲害得過祖狄?祖狄一死,他弟弟祖約什麼下場(被朝廷逼反),看不到麼?
劉軌也想爲自己謀個出身,這個趙川看上去不像是普通人,說不定是自己上升的關鍵階梯。
“大哥,我這就帶著手下兄弟,去找惠安大師!還有什麼吩咐嗎?小弟我一定在所不辭。”
趙川看著劉軌臉上的大鬍子,還有滄桑的面龐,叫自己這麼嫩的小生叫大哥,看來他也不是那麼頑固不化嘛!
也許不跟著孫泰他們混,純粹是因爲覺得那些人完全是花樣作死,不想跟著陪葬罷了。
“沒什麼其他的事情,最近小心點,我覺得孫泰那幫人,不會善罷甘休的。”
草草交代幾句,趙川就馬不停蹄的趕回玄武湖邊的宅院,此時已經是殘陽如血,玄武湖周邊景色有些詭異,湖中央是一輪紅通通的夕陽,旁邊的雲彩都被染紅,有些悲壯,似乎是在暗示著什麼。
作爲後世的過來人,腦子裡又有上一世的歷史紀年表,趙川很清楚孫泰那幫人爲什麼會叛亂。
沒有孫泰,還有李泰,王泰!江左地界,就是一座活火山,現在因爲趙川的到來,提前爆發了!
有人?
趙川猛然回頭,發現一個全身儒衫的漢子,年紀大約四十左右,看著頗爲剛正的樣子,正一聲不響的跟在他身後,看樣子似乎已經跟了不少時間了。
若不是這夕陽照到對方的影子,此人還真是不容易發現!
“閣下鬼鬼祟祟,似乎不太磊落啊!”
趙川眉毛一挑,右手不動聲色的放在腰上的短劍劍柄上,大有一言不和就暴起傷人的架勢。
宋代以前,劍雖然已經逐漸成爲了一種裝飾,但文士佩劍,不但是爲了裝逼,還有現實需要。
江湖太亂,行走沒點東西護身都感覺不安全。
跟在美利堅生活,腰上沒把手槍都怕被人打黑槍KO是一個道理。趙川的裝扮沒問題,有問題的是眼前的漢子。
一副書生打扮,然而身上的武士氣息揮之不去,似乎還帶著儒雅,實在是一股很複雜的氣質,更何況此人沒有佩劍,兩手空空,看上去,“帶著傢伙”的趙川,更像是居心妥測的人。
“我叫周閔,字子騫,武成侯,現在是吏部尚書!”
這人不說話還好,一說話嚇了趙川一大跳!
乖乖,這傢伙雖然不算是豪門世家中人,官倒是很大,吏部尚書啊,王羲之都比不上!
自己以爲對方是來刺殺的歹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那個,尚書大人找在下何事?”趙川故意裝作茫然無知的問道。
“在下雖然是吏部尚書,卻是個赳赳武夫,至於爲何而來,你爲何而去,我就爲何而來!”
說話打太極,趙川非常不喜歡,這傢伙說話跟那些說紅塵皆是空的禿驢沒什麼兩樣,他翻翻白眼攤攤手,學著王孟姜的習慣動作,擺擺手說道:“你很閒麼?沒事我走了啊!”
這位叫周閔的人,大概也是沒想到一個人能厚顏無恥到這樣的程度,看到趙川要走,他也不賣關子,連忙說道:“我跟惠安大師是好友,暗地裡盯著劉軌的事情,我想我們應該不是敵人吧?”
他一開口,趙川立刻就停住不走了,他本身也不是真要走,只是想探探對方的底細。
“年輕人,你的目光是敏銳的,但也不要以爲別人都是瞎子,天師道那些人的把戲,雖然我不知道褚太后有沒有看到,但顯然,你不是這裡唯一的明白人!”
這個人很不爽褚太后,而且似乎看局勢看得很明白。
趙川瞇起眼睛,若有所思。一直以來,他都認爲手腕高超的褚蒜子,乃是東晉朝廷的絕對權威,桓溫在建康桓溫說了算,桓溫不在,則是她一言九鼎。
現在看來,似乎很多人都知道天師道在搞事,知道孫泰在玩火,但他們卻沒有第一時間站出來,而是冷眼旁觀。
跟一個禿驢是好友……還位高權重,這人不簡單吶!
“你想要做什麼?”趙川警惕的問道。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他跟這個叫周閔的,又不是很熟!
而且對方官還當得很大。
“惠安大師爲人謹慎,也許你想見他,但他未必會在這麼敏感的時刻見你,除非有一個有分量的人帶你去雞鳴寺還差不多,比如我。”
有這麼好的事情?
黃鼠狼給雞拜年也沒這麼殷勤吧?
趙川覺得除非自己當鴨,否則對方根本就沒有找他玩耍的必要。
“尚書大人,小子身上也沒幾兩肉,如何能入你的法眼。你這樣的大人物,玩的都是大風大浪,我這樣細胳膊細腿,折騰不起啊!”
周閔恨不得被趙川這油抹布一樣的傢伙氣死,他好不容易平息自己的怒氣,下顎的長鬍須都還在顫抖,氣憤的說道:“讓你去就去,傾覆之下,安有完卵,你認爲孫泰會放過你?
你在玄武湖邊的那個宅子,周圍早就有孫泰的探子,都是老夫幫你清理的。
今夜子時,老夫在這裡等你,帶你去雞鳴寺。
三日後的朝會,就是孫泰那幫人發難的時機,來不來看你了!”
說完,周閔甩了甩自己的袖口,轉身頭也不回就走了,看上去氣鼓鼓的。
趙川一臉的莫名其妙,這廝自己又不認識,強迫自己做這做那,完全是發神經啊!
一邊走一邊咒罵,趙川卻不敢不去,因爲事關重大。
孫泰的孫子,在幾十年後是什麼做派,只能用腥風血雨來形容。從目前這傢伙的行事手段來說,百無禁忌,各種拉低底線,讓趙川這種穿越者都無法接受,只能說爲了目的不擇手段。
很明顯的事實,雞鳴寺的惠安,對孫泰的行爲,也是洞若觀火的,所以才讓這個叫周閔的大人物,來牽線搭橋,自己還有個身份,乃是秦國的外交使者,躲開東晉的吏部尚書,還要不要混?
葛洪那個上清派的令牌,真是害死自己了,屁股決定腦袋。
如果自己給孫泰打天下,讓東晉世家的妹子全都來給自己暖牀,打下一個大大的後宮,這是何等誇張而刺激的成就啊。
一邊往回走,一邊胡思亂想,越想越覺得一個人的身份就決定了自己的行爲。
當他成爲葛洪的徒弟,當他成爲天師道上清派的領袖以後,就註定會失去一些東西,比如孫泰的招攬,比如利用這場大混亂崛起,當個草頭王什麼的。
孫泰的孫子幾十年後幹過的事情,趙川不覺得自己幹不成。
當他在幾個世家小姐身邊遊走的時候,也註定了他無法跟東晉的泥腿子打成一片。
當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其實是江東陸家家主的私生子以後,他就無法再像從前一樣,完全走底層路線,實現自己的抱負。
在人各有志的同時,其實也是人各有命,所以有時候纔會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不知不覺,就已經走到宅院門口,陸長生像是管家一樣,守在門口,等著他回來。
趙川心中一暖,世家壞人不少,紈絝更多,但陸長生家教和修養都是沒的說的,爲人也算謙和,就是暮氣很重,看著小老頭一樣。
這人做朋友是不錯的,就是不知道做大哥如何,還是同父異母的哥哥,不好說啊。
“出去一趟,你臉色很差,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看到趙川回來,陸長生關切的問道。
“沒事,晚上我要出去一趟,去雞鳴寺,別聲張,天黑照舊把門拴好,大家都警惕點,我懷疑周圍被監視了。”
一邊拍著陸長生的肩膀,一邊小聲的說道,趙川拉著對方緩緩的進了中門。
房間裡,趙川拿出青蒿素萃取機,一邊是麪粉,一邊是青蒿,雖然過程很玄幻,但結果卻很樸實,一粒粒白色的小藥片被製作出來。
在旁邊負責倒麪粉的陸長生居然沒有問這“機器”的原理,虧他憋得住!趙川完全無法想象他那個便宜老爹陸納給這個便宜大哥陸長生怎樣的教育。
搞不好是棍棒從小打到大,都打傻了!
“今日臺城外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話,你怎麼看。”
一邊忙著,陸長生一邊不經意的問了趙川這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既然享受著天人感應帶來的便利,那自然要承擔天然感應所帶來的惡果,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陸長生沒想到最積極參與解決目前危機的趙川,居然會說出如此冷靜的話,還帶著隱約的“大道理”。
天人感應,是中國古代儒家神學術語。
敬鬼神而遠之!這是孔子說過的話,但是!
儒家裡面不是沒有神學的,所謂的神,就是天!
上天就是最大的“神”!這是中國古代許多神學的基礎。
換句話說,就是儒家爲了維護封建統治,所提出來的“天授君權”的理論。
這是一種唯心主義學說。指天意與人事的交感相應。認爲天能影響人事、預示災祥,人的行爲也能感應上天。
這裡的人,主要是說的“天子”,也就是皇帝。
上天派下來管理的人,出了大問題,所以“人”才需要反省。
這是孫泰等人發難的理論基礎,或者說,這是對方聰明的在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你不是一直高高在上麼?那麼就讓你從上面摔下來看看!
陸長生不動聲色的揣摩著趙川說的話,發現這廝的話還真特麼有道理。
有道理到天下人都想打死他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