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關的夜晚靜悄悄。
曾經記得有人說過這樣的話,大意就是大概就是:
月光在世界上是最美的,蘋果樹在村子裡是最美的,月光照在蘋果樹上,就是美與美的相遇,就是極致與無限的碰撞,就是世界上大美之物的誕生。
甚至也可以說,如果月光是雌性,蘋果樹當然就是雄性的,那月光下的蘋果園,就是一個小小的溫暖之家,像一個優秀的男人和一個漂亮的女人走在一起,組成了幸福美滿的家。
可見和自己心愛的人在月下漫步,是一件多麼優雅的事情。
但是這些東西都與趙川無關。
在所有人都以爲他在籌備大婚,迎娶陳郡謝氏長女的時候,趙大官人已經無聲無息的來到了潼關。
大門打開,趙川看到了一身戎裝,神情肅穆的樑安。
“兵馬已經集結完畢,我們在長安的內應,因爲沒有八水幫的搗亂,全都潛伏到了要害位置,只要見到城外信號,就會打開長安的西城門!”
“瞞天過海之計,希望能夠起作用,反正,不成功便成仁吧。”趙川點點頭,風險極大,收益也是極大的事情,事到臨頭,也不能不去做了。
闊別長安多年,沒想到居然會以這樣一種方式回到故地,趙川嘆了口氣,幹大事不能惜身,該拼的時候一定要拼。
“你之前以婚禮採辦貨物的方式,讓精銳士卒潛伏在潼關養精蓄銳,不過我還是懷疑,這一千人,真的管用麼?能奪長安城?”
樑安覺得趙川的膽子真是要大到沒有邊際了。
“走馬西來欲到天,辭家見月兩回圓。
今夜不知何處宿,平沙萬里絕人煙。
宿命就是如此,無法逃避,灰塵不掃,不會自己跑掉。今日是我大婚之日,你覺得我心裡好受嗎?”
樑安仔細端詳火光下趙川那堅毅的面孔,回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發現這些年趙川的變化還是挺大的。
留著細密的鬍鬚,眼神如鷹王,銳利而深邃,整個人帶著不怒自威的氣勢。
當初那個少年郎,已經徹底成長起來了,今日他拼著新娘子都不顧,就是要一戰成名天下知,成爲那個左右局勢,舉足輕重的大人物!
“看來,我真的是老了,不知道對別人狠,也不願意對自己狠,看到你的樣子,就像是回到了那個敢作敢爲的年紀,好,好,哈哈哈哈哈哈!”
樑安拍了拍趙川的肩膀說道:“兩千匹馬,一千士卒,已經準備好了,一人雙馬,我們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長安!”
“好!成敗今日在此一舉。”
趙川緊緊的抓著樑安的胳膊,大手一揮,身後的幾十名牙將陸續進了長安城。
一盞茶功夫,潼關西門大開,趙川一馬當先,一股人和馬組成的洪流衝出潼關,如同黑龍出海,蜿蜿蜒蜒的奔馳在長安到潼關的官道上。
長安空虛,而且苻生隨時有可能會退兵,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這段時間,樑安在潼關幾乎是一天收到四五次消息,嚴密監視苻生大軍的動靜,就是爲了等待今晚這一刻。
樑安也是豁出去了,若是不能成功的話,樑家在長安的家眷,難免遭到毒手,只能指望樑影以後多生幾個孩子了。
洛陽,趙川府邸。
賓客們已經漸漸散去,洞房內,謝道韞和王孟姜兩人並排坐著,都有些侷促不安。
之前說好的一個人半個晚上,但事到臨頭,誰也不願意一個呆半個晚上,想著自己的男人和自己從小玩到大的閨中密友共赴巫山雲雨,於是她們決定乾脆就在一起洞房算了。
至於等會的尷尬,那等會再說吧。
謝道韞有些侷促不安的扭著大紅色的嫁衣,蓋頭沒有掀開,她也看不到王孟姜的表情,不過看上去對方似乎比自己鎮靜一些。
“道韞姐,你說,三個人睡一張牀上,是不是有些奇怪呢?”
謝道韞想了想,在陽城的時候,把趙川灌醉了,她們和長安君,還有趙川,四人同牀過呢,雖然是什麼都沒做,但還是囧死了。
嗯,如果不做“那種事情”的話,似乎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但是如果要親熱……她不知道應該怎麼接受孟姜在一旁“觀戰”。
“話說,現在川哥哥是不是應該來了啊,我查過了,現在不是已經過了吉時麼,爲什麼他還沒有來呢?”
王孟姜覺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對勁,至於怎麼個不對勁,她有些說不上來,反正純粹是一種感覺吧。
“我們的夫君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少年郎了,他現在打個噴嚏,洛陽城也要抖三抖的。可能是賓客來得比較多吧,應酬多了難免的。”
謝道韞在幫趙川開脫。
捨得放棄堆積如山的寶藏,就爲了換自己在身邊,這份沉甸甸的愛,讓謝道韞無條件相信趙川。
忽然門被推開,一個人影慢慢靠近,滿身都是酒氣。
“兩位弟妹,作爲兄長的我,這段時間演戲差點穿幫啊,到今天總算是不需要再演下去了。”
居然不是趙川的聲音!
謝道韞急忙拉開蓋頭,眼前的人確實是“趙川”,不過聲音不太像。
“弟妹,別看了,我是長生。”
陸長生拉下自己臉上的人皮面具,裡面是一張因爲近期都沒有被照射到陽光而略顯蒼白的臉!
“陸大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陸長生的爲人謝道韞和王孟姜都知道,這是一位不太聰明,做事卻很認真穩妥的仁兄。
陸長生小心的將洞房的門關上,然後沉聲說道:“洛陽城內,肯定不是鐵板一塊,關中苻生,有探子在這裡。”
謝道韞點點頭,她雖然不關心軍國大事,卻也不是傻子啊。
“目前,關中形勢比較複雜。苻堅還有趙川的師父王猛,帶著大軍已經到了涇河北面,而苻生,也帶著大軍,跟苻堅大軍隔著百里對峙,誰也不能打破目前的僵持。”
陸長生言簡意賅的介紹了關中平靜下隱藏的危機。
“爲了擺苻生一道,也爲了徹底平定關中,讓我們的地盤有一個修生養息的機會,於是趙川想了個辦法,那就是將與你們成親的婚期提前,讓苻生知道,趙川他目前的心思都在兒女情長上,對自己沒有威脅。”
謝道韞和王孟姜點點頭,她們都明白,苻生到底有多恨趙川,恨不得吃肉喝血!
“今夜,是他和樑安約定的日子,一千輕騎,突襲空虛的長安,不成功,便成仁。”
陸長生的語氣低沉,而謝道韞和王孟姜手中那沉重的蓋頭,無力的掉落在地上,洞房內瞬間只剩下死寂一般的安靜。
“趙川怕你們生氣,他要我轉告你們一句話,男人,就是要拼,爲自己的女人拼一個未來出來。讓她們想玩的時候就玩,想做自己的事情可以無所顧忌,不會有生存的壓力。
我覺得,趙川寧願你們因爲這件事恨他一輩子,也不願意他日你們淪爲其他強權人物的玩物,整天以淚洗面。
這是一個殘酷的世界,你們能開崇文館,能開以太館,可以不用顧忌那些禮法,是因爲有趙川在負重前行,兩位弟妹請體諒一下他吧,作爲男人,看到你們這兩位如花似玉的美嬌娘。新婚之夜應該是激動難以自己纔對。
他卻要帶著一幫男人去長安殺人,奪城,還可能會面對苻生的反撲,甚至丟掉性命,赤子之心,誰又能感受得到。”
“那,那他會有危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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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道韞用手絹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哽咽的問道。
“打仗就是在刀口舔血啊,哪裡有沒有風險這種事情呢?好了,兩位弟妹,我要離開了,畢竟我待在這裡,真的很不方便。”
新婚之夜,哥哥出現在弟弟的洞房內,還帶著人皮面具僞裝成弟弟,這怎麼看怎麼是採花賊的套路,陸長生說完就逃之夭夭了,只剩下謝道韞和王孟姜兩人面面相覷,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他總是這樣,都不跟我們打個商量,然後自己就決定了。”謝道韞恨恨的說道,但卻沒辦法對趙川恨得起來。
兵不厭詐,趙川手裡實力單薄,如果不能出奇制勝,只怕,將來會遭到苻生的報復。
而且,就算沒有苻生,如果趙川不能立下戰功,在苻堅手下也不好混,畢竟他是漢人。謝道韞完全能理解趙川心中的那種焦慮。
當初,若不是那個王國寶實在是太不成器,叔父謝安則很有可能將自己嫁給對方,在趙川找不到寶藏的情況下。
那種隨意被人擺弄,毫無自由,只能不斷往前走的壓力,不是誰都能體會得到的。
“川哥哥說,有時候你想象自己不是出身在世家,就會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其實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王孟姜像是能讀懂自己心事一樣,謝道韞詫異的看了她一眼。
“川哥哥說,如果在寒門,我們會很早就出嫁,然後給人家生孩子,然後要幹農活,腰會變粗,皮膚會變黃,牙齒會不整齊,還會變黑,也不能讀書,因爲沒有書給你讀。
我們就只能做一個粗鄙的農婦,整天在地裡幹活,然後走運的話活個二三十年,得一場風寒一命嗚呼,不走運就碰見胡人,也許第二天就會死。
想要的東西,都是自己拼出來的。我不會怨川哥哥,但是,等他回來我會懲罰他的。”
懲罰?你怎麼懲罰?
除了南康公主這樣的人,還沒聽過哪個女人能懲罰自己的夫君呢。
“道韞姐,我們來聊聊天吧,反正,今天也就這樣了,要不我們兩洞房吧?”
哈?你在說什麼蠢話?謝道韞發現王孟姜不知道又開了什麼新腦洞……
趙川府邸的另一間廂房內,小蘿莉蘇蕙滿頭冷汗,時不時的疼得呻/吟一下。
“你啊,這是來月事了,來月事就說明長大了呢。”
長安君握著蘇蕙的手,一隻陪在她身邊。
“我以前說話不好聽,因爲一看到你這麼漂亮,我心裡就很不舒服。不過現在想來,你這個人還不壞。”
蘇蕙難得在長安君面前說了一句軟話。
“沒事了,我小時候比你蠢多了。以後川哥哥身邊可以沒有我,但是不能沒有你蘇蕙,你很重要的知道嗎?”
長安君幫蘇蕙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心眼最少的女人遇到心眼最多的女人,往往就會產生一種奇妙的化學反應。
“川哥哥現在應該已經到潼關了吧?你不該把這個消息告訴我的,你不告訴我,我還可以裝作自己不知道,你說了,我現在覺都睡不好,對了,你以前在燕國,覺得慕容家那些人怎麼樣?”
蘇蕙試圖用思考和對話來沖淡第一次來月事時身體的那種極度不適。
“我覺得吧,怎麼說呢,他們確實很厲害,但應該不是川哥哥的對手。光靠野蠻和武力征服,以後會越來越難的。”
蘇蕙沒想到長安君居然有這等見識,她詫異的問道:“然後呢,你爲什麼會這樣想?”
“因爲我成爲普通人以後,就會有普通人的想法啊。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生活,然後就會察覺到慕容家那些人,和我現在的想法到底有多遠。”
蘇蕙點點頭,確實是這麼回事,這就是傳說中的“換位思考”吧。
“其實說實話吧,川哥哥現在只是在爲自己的計劃爭取時間,我們需要發展的時間,把洛陽地區改造成爲腦中想要的樣子,然後再逐步推廣。”
長安君似懂非懂的點點頭,蘇蕙說的她不懂,但是感覺好像挺厲害的樣子。
窗外一輪明月照在地上,遠處傳來夏蟬的鳴叫聲,蘇蕙喃喃自語的說道:“盛夏啊,馬上就要過去了,很多人就像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了,而秋天也是收穫的季節。”
秋天還會有一批糧草入庫,到時候,趙川肯定不會閒著吧?
蘇蕙突然覺得自己的身體似乎也不是那麼難受了,她長大了,那麼總有一天,她還是會離開的吧?如果不離開的話,也只有做趙川的女人這樣一條路可以走,畢竟以她的智慧和在趙川身邊的地位,也沒有人敢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