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關,位於今河南省鞏義市西南4公里,古稱黑石渡,是洛水最重要渡口之一,因洛水東有黑石山,故名爲黑石關。
此關口乃是洛陽的南大門,可走水路,亦可走陸路,戰略地位十分重要。
守不住黑石關,洛水下游的船隻就能逆流而上,到達洛陽的南城門,事實上,歷史上桓溫的一支大軍,就是這樣到達洛陽,佔領洛陽,最後又離開洛陽的。
夜色如墨,深沉無比,夏天燥熱還未完全轉涼的天氣,還有岸邊青蛙的呱呱叫讓人心煩意亂。
然而一葉扁舟,卻如同幽靈,靜悄悄的逆水而上。
船上朱序小心翼翼的劃槳,而一身灰色長衫的桓婧,安穩的坐在船上,柔情蜜意的看著自己的情郎。
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朱序最後還是來了!不枉費她當初投懷送抱。
她拿自己的身體和終身幸福爲賭注,終究是沒有做錯,這也許是她這幾年一系列錯誤當中唯一做對的一件事。
雖然趙川說她一直是在作死,或許從前是自己孟浪了,但這一次桓婧絕對沒有後悔。
“婧兒,等我們明天早上到洛陽,就正式拜堂成親,天地爲證,日月爲證,我朱序此生絕不負你。”
婚禮是趙川的人在籌備,不過如果他們不能平安到達,那可就算瞎掰了。朱序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
從桓溫這個人打仗的風格看,即使不是算無遺策,也能說是有勇有謀吧,平四川,入關中,打得也算是有聲有色了。
搶親這件事上,難道桓溫就沒點後手麼?就算上了趙川的當,起碼也會有些補救措施吧?
朱序直覺上,就感覺桓溫肯定還有後招,如果沒猜錯的話,應該就是……
正當他胡思亂想的時候,面前出現了好多艘船組成的一支船隊,還用鐵鎖連在一起,忽然間亮燈,好似一條黃龍,似乎是專門在等朱序他們一樣。
“婧兒你還打算回去嗎?”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朱序看著前方的船龍,頭也不回的問道。
以前,還可以有迴旋的餘地,現在麼,只有不甘心受辱和不甘心自盡兩種選擇。
做都做了,哪裡還能回頭,只能一條道走到黑,誰擋道,他就要殺誰!
朱序已經決定了,就是要轟轟烈烈的,他怎麼也不會讓桓婧離開自己,要死,就死一起!
“朱序,不要垂死掙扎了吧,你覺得這樣有意思嗎?所有的事情,都在桓公預料之中,我在這裡已經等了你一天一夜了。天羅地網,你哪裡也去不了?!?
最大的一艘樓船的船頭上,站著兩個人,在火光照耀下看得很清楚。
一個就是眼睛小四方臉,鬍鬚又很多的郗超,另一個,則是在此次建康“政變”中左右局勢的“罪犯”,前荊州水軍大都督竺瑤!
公然窩藏罪犯,不對,其實那本身就是桓溫一手導演的,這是個強權大於公理,以至於無處說理的時代。
這位跟可是朱序一起共事過的人物,他此刻面無表情,高大魁梧的身軀暗暗護著郗超。
要知道朱序這廝箭法可是相當不錯的,若是發起狂來六親不認,想要玉石俱焚,他死了倒是死了,若是拖郗超下水,桓溫損失可就大了,在桓溫這邊,尚且沒有人能取代郗超的位置。
他是桓溫的大腦和智囊。
“如果遇到危險,記得一定要往岸邊劃,棄船上陸地再說?!?
朱序忽然想起趙川臨走時特別強調過的一句話,趁著與郗超等人的船隊還有一些距離,他瘋狂的揮動船槳,朝著離這裡不遠的岸邊劃去。
桓婧也在船上,朱序自信郗超是不會放箭的。
看到朱序的舉動,郗超先是一愣,隨即失笑的著搖搖頭對竺瑤說道:“朱序也是糊塗了,岸邊可沒有大山,再說我早就派人在那邊巡視,他跑上岸,又有什麼用呢?”
確實跟郗超想得一樣,洛水北岸,桓溫手下楊銓期帶著一隊幾百人的騎兵隊伍,負責抓捕朱序一行人,只是郗超沒想到這船上只有朱序跟桓婧二人而已。
趙川小狐貍的金蟬脫殼確實妙,但打仗打的就是人多勢衆,還有人脈的廣博。
捏住了脈門,跑也跑不掉。這次的行動很穩,到目前爲止,除了趙川帶著個不認識的妹子逃脫,其餘一切盡在掌握。
楊銓期是太原王氏的人,郗超是高平郗氏的人,鄧遐無門無派,卻是軍中第一猛將,爲了抓捕朱序,桓溫將自己的人脈調動到了極致。
除了謝家的人以外,其餘的世家,在這次行動中,都發揮了自身的作用。
郗超不否認趙川很機靈,很有想法,很有膽識和見識。
或者說,這個人潛力無限。
但東晉世家的關係網,趙川僅僅只是沾了點謝道韞的光而已,桓溫則是主要玩家,甚至是坐莊的莊家。
對於這次抓捕朱序,其實桓溫還有另外一個想法,那就是檢驗自己麾下大軍的協調能力,類似於後世的軍事演習!
此次雖然幾乎不會碰到抵抗,但卻是實實在在的軍事行動,朱序也曾經是他手下大將,而且有勇有謀?;笢叵M宕藱C會,也看看自己手下的人辦事能力如何。
目前看來,雖然不能算是盡善盡美,但瑕不掩瑜,不論是桓溫也好,還是郗超也罷,都對大軍狀態比較滿意。
郗超隱約看到朱序的船靠了岸,他對身邊的竺瑤說道:“開始吧,給楊銓期發信號,讓他帶著輕騎去追,我就不信兩條腿能跑得過四條腿,桓公女兒可是金枝玉葉,我就不信她能逃得掉?!?
如果是朱序一人,郗超還有點擔心,對方畢竟是行伍出身,若是真想隱藏起來也未必沒有辦法,但桓溫女兒從小就是嬌生慣養的,她能做到朱序的程度麼?
其實這個問題問趙川,比較有發言權,畢竟他認識的那些女孩,全是那種嬌貴的人物,這種女人,唯獨不能逃難,一逃難就會成爲累贅。
一朵煙火在天空中綻放,迸發出五顏六色的繽紛,拉著桓婧飛奔的朱序心中一沉,看來事情已經朝著自己所設想最壞的方向發展了。
“哎呀,我的腳崴了!”
桓婧一聲嬌呼,一個踉蹌被朱序抱在懷裡。她不小心被一塊石頭碰到,腳踝已經腫起來了。
“怎麼樣,還能走嗎?”
朱序小心翼翼給桓婧擦眼淚,對方無奈的搖搖頭,她今天什麼都沒吃,就算能跑,現在估計也沒力氣跑了。
“來了!”
附近隱約有皮甲摩擦的聲音,朱序行伍十年有餘,對這種聲音很是熟悉。
“敢問,你就是朱序朱將軍麼?”
周圍無數火把被點起,朱序心下大驚,這洛水北岸,居然佈置了不下千人,自己到現在才察覺,只怕不是烏合之衆?。?
不知道是敵是友,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不是趙川的人,趙川的人都在桓溫眼線的監視之下,這麼大規模的調動,必定引來桓溫更大規模的部署,讓事情變得更加不可收拾。
“哈哈哈,好!朱將軍拼死守衛洛陽,乃是響噹噹的一條漢子,我漢家兒郎的典範,我薛強,就是敬佩你這樣的人。
請朱將軍和夫人移步到我大軍之後,追兵的話,你不需要擔心。我薛家子弟兵,敢跟異族動刀兵,自然也不懼亂臣賊子!”
這聲音不僅語氣豪邁,其中的話,更是讓人驚爆眼球!
得,一代梟雄桓溫在這廝嘴裡成了亂臣賊子,看來也是個認死理的人,至少表面上是的!這他喵的是哪路神仙?
朱序感覺自己都要崩潰了!他之所以不帶下屬,就是因爲手下那些人,未必肯跟著自己一條道走到黑,對面這支軍隊,似乎一點都不將桓溫放在眼裡。
倒是桓婧乖巧的對著這位身穿皮甲,拿著長弓的中年漢子盈盈一拜,對方笑呵呵的揮揮手,她就拉著朱序來到薛強的身後。
“來人啊,列陣,半月陣!弓弩手熄火,右側埋伏!”
薛強一聲令下,手下大軍有條不紊的列陣,展開,不存在一點混亂,顯然操練已經不是一天兩天,顯然也不是那些小貓三兩隻的流民隊伍可以比擬的。
朱序暗自觀察著眼前這一支地主塢堡武裝,皮甲鎧甲都有,雖然雜亂,但長刀,長矛,弓弩等制式兵器一樣不缺,看上去精氣神具備,甚是精銳。
右胳膊統一用紅色布條綁著以示區別,看來是做好了惡戰的準備。
我的媽呀,連流民武裝現在都這麼厲害了嗎?這是要變天了啊!
朱序心中一陣感慨,隱約覺得趙川所說的時代變局,似乎就在眼前,伸手可及而已。
只是現在不是思索和吐槽這個的時候。
馬蹄聲已經越來越近,來人甚急,這大概就是郗超老神在在不拼命追趕他的依仗吧。
“絆馬索準備,弓弩手準備!”薛強繼續下令,身邊的掌旗官揮舞旗幟,跟晉國正規軍別無二致。
其實薛強是太過於謹慎了,因爲這邊燈火通明,來的騎兵肯定知道大事不妙,朱序有了援軍,故而已經放慢速度。
被絆倒的只有幾匹馬罷了,騎手被身後的袍澤拉起來,輕騎上的人也都下馬列陣,身材魁梧,滿臉黑氣的楊銓期,拿著一柄長劍就走到隊伍的最前面!
“敢問你們是何人所部?桓公抓捕逃犯朱序,無關人等請退開!否則……”
楊銓期脾氣不好,但此刻他還不敢太過放肆,畢竟對方人多勢衆啊。
“否則怎麼樣?你還打算硬闖麼?”
薛強嘴角掛著冷笑,冷箭如流星一樣射出,正好將馬上的楊銓期頭盔射落,這位晉軍大將瞬間披頭散髮好不狼狽。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乃是河東薛氏家主薛強,你也好,桓溫也好,想找麻煩的,儘管放馬過來就是,哼!”
原來是河東薛氏!
朱序恍然大悟,原來這位就是北方號稱茅坑石頭的薛氏!
茅坑石頭,顧名思義,乃是又臭又硬,軟硬不吃的主。苻健派人去收服他們,被打得大敗,慕容家也派人去收服他們,同樣被打得大敗。
這家人,不與胡人通婚,不與胡人合作,當然,當年祖狄北伐的時候,曾經積極響應過,但現在已經對晉國上下失望透頂。
這次桓溫北伐,乃是爲了未來篡位,薛家人的反應很是冷淡,沒想到他們居然會出現在這裡,而且不是一個兩個,做的事情也不止是接洽。
難道這就是趙川所準備的後手?
朱序心中的疑問越來越多了。
楊銓期受此奇恥大辱,那本來就有些橫肉的臉,變得極爲猙獰,怒目圓睜,似乎立刻就會下令衝陣。
不到一箭之地的距離,薛強高傲的仰著頭跟楊銓期對視,絲毫不懼。
“我數十下,你的騎兵若是不退,萬箭齊發,可別怪我不給桓公面子!”
薛強的態度蠻橫,甚至有些囂張,但這卻像是一道閃電擊中了楊銓期。
薛家是漢人武裝,北方豪強,乃是桓溫所爭取的對象,就算不能拉過來,至少也應該讓他們保持中立。
河東在黃河以北,離洛陽不遠,乃是重要戰略支撐點,無端得罪他們,這是何苦來哉,尼瑪桓婧又不是自己的女兒?
“哼,今日之恥,他日定當百倍奉還!”
楊銓期丟下這句話,就不甘心的下令收兵,來的時候氣勢洶洶,走的時候狼狽不堪,今夜的回憶,只怕會在每個夜深人靜的時候被想起,然後成爲人生的夢魘。
“朱將軍,自從北方局勢糜爛以來,我還沒機會去近在咫尺的洛陽,你能否帶我去開開眼呢?”
和對楊銓期的傲慢不同,薛強對朱序是帶著一股來自內心的尊重。
“敢不從命?我還欠薛兄一頓喜酒呢,哈哈哈哈哈!”
這是朱序最近第一次開懷大笑!有驚無險,終於平安上岸,朱序在慶幸之餘,也擔心趙川能否平安脫險。
桓溫吃了這麼大一個虧,豈會善罷甘休?
“以後,我終於可以叫你夫人了?!敝煨蚶告旱氖郑钋榭羁畹目粗?,將自己的女人緊緊摟在懷裡。
一個不知名的深潭岸邊,趙川捏著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長安君的鼻子,將口中的氣吹到對方嘴裡,臉上全是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