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川身後二十多個身強體壯的牙將,如果是平日,不管走到哪裡都會引人注目,不過今天恰好是個例外。
因爲所有的目光都被天師道的人,確切的說,只是表面上的一幫“病人”奪去了。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孫泰的本意,就是爲了激化矛盾,然後讓朝廷殺人,手上沾血,他可以進行下一步的計劃,不過貌似褚太后目前還穩得住局勢,像是縮頭烏龜一樣。
雖然褚太后很窩囊,但孫泰也沒討到好,那些圍困臺城的人,沒有食物供給,解決最基本的生理需求都是個問題,一旦心中的那股怒火消散,就會想起很多事情來。
熱乎乎的腦袋,也難免會冷靜一點,也會想想今天的事情,將來朝廷會不會秋後算賬?
開始有人把得病的自家親屬擡走,灰溜溜的離開了人羣。
趙川不動聲色的看著眼前一幕幕人間悲喜劇,緊鎖的眉頭一直沒有散開。
“太后不給我們一個說法,陛下不下罪己詔,我們就天天在這裡等!天子受命於天,若是被上天嫌棄,還有何資格坐在那個位子上!”
人羣中有個藏頭露尾的傢伙,大聲嚷嚷了這一句,就立刻遁走,等衆人注意到聲音等時候,他已經消失不見。
宮牆後面,褚太后氣得渾身發抖,恨不得衝出去把這個人打一頓,硬生生的忍住了自己的怒火!
丁勝冒著生命危險,幾乎送命才換來的一些消息,就是爲了她能好好處理這些事,如果一時衝動,那就枉費了跟自己青梅竹馬的男人那無聲又綿長的情意。
“注意到宮牆外喊話到那些人了麼?有沒有看清長什麼樣?”
褚蒜子眼前是宮牆上值守校尉,她沉聲發問,語氣相當不好。
那校尉今天一直神經高度緊張,眼前這一幕的恐怖幾乎讓他大腦一片空白,哪裡還注意得到喊話的賊人啊。
他滿頭大汗,在一邊支支吾吾的說不出來,又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急的恨不得跳腳。
“罷了,對方有備而來,估計等會還會換人,你在禁軍之中找些機靈點的,把這些人的樣貌都記下來,明日對方一定還會來搞事,到時候無需問話,直接將那些賊人捉回來。”
褚蒜子殺氣騰騰的說道,這校尉連忙稱是,如蒙大赦的下去了,臉上的表情卻是和宮外面看熱鬧的趙川有些類似。
褚太后不太適應三教九流的這些習慣,但趙川趙大當家是很熟悉的。
帶著幾個機靈的牙將,趙川一路尾隨,對方似乎發現了有人跟蹤,不斷在兜圈子,逼不得已的他,只好讓兩個牙將在前面的巷子堵路,自己帶著兩個人把這廝逼到牆角。
此人樣貌極爲平凡,看著就像是秦淮河上的漁夫(或許也真的確實是),天師道辦事的人,多半都是販夫走卒,不會有世家中人,世家子弟都是跟著葛洪混,跟著上清派混的。
這傢伙看到自己被包圍,想叫喊搬救兵,結果被趙川一手刀打在脖子上,軟軟的倒下了。
“切!這武藝也是稀疏平常,你們幾個把此人裝進麻袋,扛回別院去,採完藥,我再回去好好的審一審!”
趙川不動聲色的回到臺城周圍,上午圍城的人羣已經散了不少,四下有些人鬼鬼祟祟的似乎是在交頭接耳,這些人大概是孫泰的人,只是現在抓住沒有什麼用!
跟孫泰和他手下的天師道正一派鬥,說到底就是一個爭取人心的鬥爭,靠刀劍,是玩不過人家的。
趙川手裡有上清派的令牌,在另外一個層次上,其實是在爭奪道家的正統。
於公於私,他跟孫泰都沒有迴轉的餘地,絕對是你死我活。
現在情況不明,還是低調點好。
爭奪人心,沒有治療瘟疫的藥是不行的,趙川覺得說得再多,那些小藥片纔是這次破局的關鍵。
你說一天的好話,也比不上你親手救一個人,來得有說服力。
強壓下心中的疑惑,趙川帶著人來到了東府城。
這裡本身就是城裡綠化最多的地方,路邊的野花野草不計其數,大片的黃花蒿,根本就沒有人去注意,山坡的向陽處,道路等兩邊,林地等最邊緣上,都可以看到黃花蒿的身影。
簡直可以用漫山遍野來形容。
“都看好了,就是這種,快點採藥吧,晚上回去加餐,快去!”
趙川大手一揮,人羣四散開來,他卻沒有忙著採集黃花蒿,而是靠在一棵樹的樹幹上沉思。
陽光透過樹葉照在他臉上,顯得有些高深莫測。
孫泰終於行動了,而且是有恃無恐的殺招!估計東晉朝廷拿那些人一點辦法都沒有,過不了幾天,就會有精神上陷入歇斯底里的民衆,衝擊臺城。
趙川心中也是有些佩服此人的能耐,對別人夠狠,對自己也是夠狠的。
那日在玄武湖邊的山丘上看到此人高深莫測的樣子,這波“生化武器”估計根本就不是最後的底牌。
這傢伙不愧是日常裝神弄鬼的,對人心的把握真是精準。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一旦孫泰這把火燒起來了,這東晉估計就要亂了!
建康是這樣,江左其他地方呢?或許現在孫泰還沒有那麼多力量全面搞事,但如果建康朝廷露出疲態,那就很難說了。
有沒有辦法可以打垮孫泰?有的。
那便是半渡而擊!
現在阻止孫泰的陰謀,雖然阻止了杯具是繼續發生但抓不住現行,這傢伙依然在暗處,隨時醞釀著下一波。
而趙川下次還能有特效藥麼?這個就難說了。
現在不能動,說不得還要隱藏好這個秘密,以免孫泰狗急跳牆。
而出手太晚,東晉朝廷撐不住,建康的亂局會傳導到別處,到時候就會天下大亂。
自己在這邊的三個女人,都是世家中人,亂起來對自己有何好處?
世家是要消滅,但不是現在,也不是用暴力的方式。
更何況,一個軟弱而無爲的東晉,對自己的事業大有幫助。
萬一提前弄出個“劉裕”,跟他來一波“氣吞萬里如虎”怎麼辦?
自己的根基可都是在北方啊。
得到強力支持的桓溫,能力不會在劉裕之下,自己能不能扛得住?
因此,踩著孫泰的頭頂往上爬,獲得實實在在的好處,纔是他趙川趙大官人應該做的事情。
江左的大世家,也會認識到自己的能力,不排除各種合作。
這一波弄完,就該去找洛陽的寶藏了,那些對自己來說會招惹是非的財富,讓給謝家也無妨,正好賣個人情。
有了這筆錢,相信歷史上聲名赫赫的北府兵,應該要出籠了,這支大軍至少能保住東晉在桓溫倒下之後依然屹立不倒吧。
沒有這筆錢,謝家無異於斬斷一隻手。將來會怎麼樣就不太好說了。
不要太快太劇烈的改變歷史的軌跡!
就憑這點,趙川就覺得寶藏交給謝安物有所值。
更何況還附帶一個謝道韞呢,這買賣穩賺不賠。
這次處理好瘟疫的事情,自己在江左民間的聲望應該會到達一個新高度,未來自己帶著大軍飲馬長江,應該阻力不太大吧。
至少不會比苻堅大。
再把王孟姜,謝道韞,郗道茂等人封爲貴妃,江左世家應該沒意見了吧?
到時候君王不早朝,也不是什麼不能想象的事情吧?
趙川開始暢想未來的美好生活,甚至腦子裡出現這幾個女人和自己一起大被同眠的荒誕場景,口水都要流一地了。
“主公,長生公子的消息,讓您速速回玄武湖宅院一趟。”
一個牙將,貌似是陸長生那一組的,氣喘吁吁的跑來,帶著陸長生的信物,前來傳遞消息。
“回去一趟?他有沒有說是什麼事情?”趙川奇怪的問道,按之前的計劃,現在不應該回駐地纔對。
今天採集黃花蒿的計劃是昨夜商量好的,一定是出了大事,才讓一向穩重的陸長生如此急切。擔心自己不相信,所以才把隨身的信物讓手下帶著找自己回去。
“屬下不知道,看樣子好像是家裡來了大人物,一男一女,那男的說是今天務必要見到您。”
好吧!看來是不回去不行啊,趙川已經猜到是誰來了。
讓其他人採完藥以後自行返回駐地,趙川一個人跟著這牙將,不聲不響的走小路,悄無聲息的繞路回到了自家宅院,只見院子裡臭氣熏天,到處堆著的都是剛剛摘的黃花蒿。
黃花蒿是治病的良藥,就是這味道讓人受不了。
只見一身綠衫的王孟姜,今日精心打扮過,還上了淡妝。
她施施然的站在趙川房間門口,美若天仙,對著他嫣然一笑,眼波流轉似有千言萬語。
王孟姜身邊是一個身材高大的俊郎中年,正是如假包換的王羲之。
兩人似乎都沒在意滿院子的臭氣。
陸長生在一旁小心陪著笑臉,看到趙川來了,立刻遞給他一個小瓷瓶,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很濃郁的薄荷油,香味濃郁,抹在鼻子上清涼的,連臭氣似乎也不見了。
“賢侄,到房間來,有急事!”
王羲之臉上沒有笑容,招呼了一聲就進了趙川的房間。
今天出了這麼大的事情,王羲之來找自己雖是意料之外,也算是情理之中。
瑯琊王家乃是江左第一大世家,但正因爲如此,做事反而投鼠忌器,引人注目。
而趙川乃是江北來的人,浮萍一枚,無牽無掛,有什麼不方便的事情,都可以交給他做,誰讓他跟自家女兒搞一塊去了呢?
趙川很容易就判斷出了王羲之的來意。
地上坐著一個五花大綁的人,已經醒來,被兩個牙將看守著,低著頭不敢看他們。
趙川揮揮手,閒雜人等都出去了,屋子裡就剩下他跟陸長生,還有王家父女二人。
“賢侄,你來審一審這傢伙,我原本心中有很多疑惑,想來在你這裡可以得到答案了。”
王孟姜給趙川使了使眼色,暗示一切並無大礙,他爹不是衝著他們的“姦情”來的。
趙川對著王羲之點點頭,把地上那人嘴裡的麻布拿掉,冷冷的看著對方。
“你是想讓我把你打一頓再說,還是想讓我把先你打一頓,然後你還是不說?”
哈?
孫泰派出的這位細作,眼中滿是錯愣,懷疑對方是不是說錯了。
難道不應該是說了就不捱打麼?爲何這人什麼話都不講,也不威脅,上來先打一頓再說?
“外面有沒有手空的,來兩個人,把這傢伙嘴堵上,狠狠教訓一頓,只要不打死就行。”
趙川大聲叫喊了一句,立刻就有兩個牙將衝進來,把地上捆住的人嘴堵上,似乎現在就要打。
“哦,對了,拖遠一點打,我這人心軟,最聽不得人哀嚎。”
趙川的聲音很冷,不僅是王羲之看不明白,就連王孟姜小娘也是心中疑問。
她記憶裡,趙川應該是個很有智慧和技巧的人,這種“屈打成招”,似乎不是他的風格。
“我說,我說還不行嗎?就是幾吊錢的事情,何苦把命搭上!”
這人一聽趙川的話,就知道自己落不到好,下九流裡面,遇到類似的事情,斷條腿是起步價。
“有人出五吊錢,讓我在人羣裡面幫忙喊幾句。這年頭世家當道,誰還鳥朝廷啊,我也沒想到會得罪了公子你啊!”
嗯?這就招了?
除了趙川以外,在場衆人都是面面相覷,完全不相信一個看上去似乎會堅貞不屈的人,還沒用刑就交代了。
你不講究點氣節麼?做這種“謀反”大事,骨頭就軟到這樣的地步?
“切,還以爲是條大魚,沒想到是個臨時工。”
趙川嘆了口氣,似乎並沒有覺得多意外。
做這種事如果連白手套都不會用,孫泰的智商未免也有點低。
“川哥哥,這人真的什麼都不知道麼?”
天資聰慧的王孟姜,早就看出現在的情況根本就沒有絲毫的進展。
“我在長安時,這種貨色見得太多了,拿錢辦事,錢貨兩清之後翻臉不認人。
你信不信,我給這傢伙十吊錢,他就敢幫我去找孫泰一行人的下落。”
房間裡的衆人都是“你好有道理,我們無言以對”的表情。
忽然,趙川像是發現了什麼一樣,盯著跪在地上求饒的那個人的臉,若有所思。
“賢侄,怎麼了,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東西。”王羲之好奇的問道,因爲他注意到趙川的面色已經有了一些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