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足渾常麾下騎兵覆滅的幾天之後,這裡來了一支黑色軍服爲主的軍隊。
銀色的鎧甲,紅色的披風,走在最前頭的年輕將領看起來威風凜凜,不僅年輕帥氣,而且頗有威嚴。
他身邊一個掌旗官,豎立著一個碩大的帥旗,上面寫著黑色紅底的“謝”字。
此年輕將領的身後,是背後揹著長弓,身穿皮甲的勁卒,以及身披黑色重甲的長矛兵。
這是謝玄和他手下的精銳,也包括不屬於自傢俬軍的臺城禁軍。
當然,這些人和謝家所策劃的“北府兵”,控弦十萬,天下無敵這個目標,還是有著很大的差距。
“道堅,你怎麼看這次鮮卑慕容的慘敗?”
謝玄側過頭,詢問和他並排走的一位魁梧漢子,此人面色紫赤,鬍鬚也是金黃色,眼睛看著和中原人大爲不同,很有些胡人,而且還是西域胡人的形貌,不過說話倒是地道的建康方言。
他叫劉牢之,曾祖劉羲,以善射跟隨晉武帝司馬炎征戰天下,歷任北地、雁門太守;
劉牢之的父親劉建,也是將門虎子,官至徵虜將軍。
徵虜將軍,古代統兵將領名稱,漢代始置,魏晉南朝沿置,是重要的統兵將領之一。
在九品中正制中的第三品,算是很高的武職了。
劉牢之從小跟隨父親征戰,現在是鷹揚將軍,作爲謝玄的副將,實際上已經投靠了謝家。
“我爹當年在雁門戍守,那時候我還小,見過鮮卑拓跋部,來去如風。
晉軍普通軍卒在野外跟鮮卑騎兵對上,多半九死一生,不過那些人攻城不行。既然桓公讓我們來勘查下戰場,自然有他的想法吧,畢竟一口氣五千精騎全軍覆沒,換做我,是打不出這種戰果的。”
謝玄不動聲色的點點頭,一個久違的名字出現在腦海,那便是趙川!
謝家早有經略兩淮的打算,這裡流民帥的資料,可以裝整整一個大箱子,謝家做的功課絕對比桓溫要多多了,所以謝玄對蘇道質是何人,心中再明白不過。
不過是一庸才鼠輩,倒是他女兒蘇蕙年幼聰慧,值得關注一下。
此次北伐,第一個絆腳石就是徐州彭城的可足渾部,這跟歷史上數十年後劉裕北伐跟北魏在渦陽正面硬抗一仗一樣,歷史的重演實際上卻是戰略和地理位置的必然。
屬於偶然中的必然。這一仗趙川不打,謝玄也會作爲先鋒,跟可足渾常過招,遲早還是要打的。
蘇道質自稱兩晉諸葛亮,在謝玄看來完全是個笑話,但當他聽說那廝最近的戰績後,卻是笑不出來了。
全殲五千鮮卑騎兵,自身無一傷亡!
假扮返回的可足渾部,詐開彭城城門,兵不血刃的拿下徐州,順勢席捲徐州各大流民勢力,然後帶著部衆退出彭城,“邀請”桓溫派人入主,這眼花繚亂的一幕幕,只讓謝玄感覺自己瞎了狗眼!
完美的戰場表現,無可挑剔的政治嗅覺,該硬的時候毫不留情,該軟的時候亦是不拖泥帶水,活生生是把站在後臺的桓溫逼到前臺,最後全身而退。
這份功底,謝玄自認自己做不到,庸才能做到麼?
當然,蘇道質也做不到,倒是隱藏在此人背後的黑手有可能,自己的“姐夫”,還有搶了未婚妻的“情敵”!
他從未懷疑過姐姐謝道韞看人的眼光,就是孟姜小妹,平日裡也是眼高於頂,不屑於跟建康的那些所謂世家才俊交往。
她們看上的男人,能是飯桶麼?
“少主,前面就是戰場了!”劉牢之瞳孔一縮,眼前一幕讓人駭然!
一陣陣惡臭傳來,謝玄發現前方有一些龍亢的百姓,在掩埋戰死的鮮卑騎兵的屍體。此時已經是初夏,屍體腐爛很快,加上野獸的“光顧”,這裡一片狼藉,讓人作嘔。
“桓公北伐,功在千秋!”
“若犯虎威,雖遠必誅!”
堆起來的屍體旁邊,豎著兩塊碩大的木板,上面用血寫著紅色的大字,觸目驚心!
不用說了,這一定是那個卑鄙小人的手筆。
謝玄鬆了口氣,下馬凝視著眼前兩塊木板有些發呆。
甩鍋甩的真是遛啊!敢做不敢當麼?
謝玄嘴角不屑的翹起,在嘲笑趙川沒膽的同時,心中也是佩服對方的智慧。
鮮卑慕容家若不是犯傻,絕不會就此忍氣吞聲,如果知道是蘇家堡的人做的,定然會千里追殺。
趙川那細胳膊細腿,哪裡經得起這樣的折騰。
直接甩鍋給桓溫,這位北伐大帥還只能喜滋滋的接著,各取所需,當真是打的好算盤。
晉國國內,對桓溫北伐,都是頗有微詞的,特別是桓溫把土斷,屯田,清理運河河道一起上,世家的意見簡直要沸反盈天!
這時候他最需要的是什麼?是前方的勝利,是民心的鼓舞!這些東西,比起軍械,比起兵力,比起糧草,還要重要。
桓溫權利很大,卻依舊不能一手遮天,趙川現在這一手,用雪中送炭都不足以形容。
“唉,亂世出妖孽,走了,回彭城了。”
謝玄無奈的揮揮手,對趙川留下的手筆已經無語了。
這廝生怕別人不知道是桓溫派人做的,還欲蓋彌彰的留下如此煽情的“證據”,可是……誰讓現在的人都吃這一套呢!
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這是時代的最強音!特別是在西晉被胡人滅掉,東晉偏安一隅的情況下,如果桓溫知道了(他必定會知道),不僅不會責怪趙川,反而會覺得那傢伙會來事。
“對了,道堅(劉牢之表字),叫人把那兩塊牌子拿回去,咱們還是得給桓溫大都督留點東西的。”
眼前的鮮卑騎兵屍體,連衣服都被扒下來了,不知道是流民做的還是趙川等人做的。
這段時間,蘇道質的大名簡直要響徹大江南北,如果這年頭有網絡,十大話題裡面,關於蘇道質的絕對會超過八條!
羽扇綸巾,彈指間敵酋灰飛煙滅,自祖狄之後,漢人有多久沒打出這麼酣暢淋漓的一戰了?
不過始作俑者趙川,此時的境遇並不算太好,因爲後院“起火”了。
彭城裡一間不起眼宅子的最盡頭,美麗的“建康明珠”謝道韞頭髮散亂,騎坐在趙川的腰間,兩人姿勢詭異的躺著牀上。
她手裡的匕首橫在自己白皙的脖子上,赤紅著眼睛問道:“你脫不脫我的衣服,今天你是不要也得要,不要就別想走出這間屋子!信不信我死給你看!”
“道韞,你聽我解釋,男女間巫山雲雨乃是人倫樂事,你將來定是要成爲我正室夫人的,何必賭氣……”趙川話說一半,謝道韞已經拉開腰帶,上身衣服隨即脫落,春光乍泄之際,趙川連忙坐起身幫她固定住衣服。
“好了,我答應你,以後一定不會親身犯險,你不要這樣作賤自己好不好。”
女孩的眼淚已經打溼了他的肩膀,趙川拍打著謝道韞的背,試圖讓對方安靜下來,沒想到卻是哭得更厲害。
“你只想著自己建功立業,有沒有想過我這麼多天擔驚受怕是怎麼過來的。
你一次次渾身鮮血出現在我的夢裡,叫我怎麼安心!
你是不知道鮮卑慕容勢力有多麼大麼?萬一計策失敗怎麼辦?
你當初是怎麼答應我的,現在做的又是什麼!!你想玩火玩到什麼時候!”
面對謝道韞的質問,趙川無言以對。
他玩得確實太大,再大就要跟慕容恪這樣的地獄級高手過招了,這次能贏,其實有很大的僥倖成分在裡面。
只是現在說這些也遲了啊,已經走上一條不歸路,沒有辦法回頭了。
“來,洛陽寶藏我已經有頭緒了,過來看看。”
趙川給謝道韞繫好腰帶,來到書案前,攤開一張大紙。
“what?never?asks?questions?but?gets?a?lot?of?answers?”
他在紙上寫下謎題,順便在旁邊繪製了26個英文字母的鍵盤。
情緒激盪的謝道韞,一下子被這些未知的東西吸引住了,跪坐到趙川身邊,看著桌上的謎題。
“這應該是一種我沒見過的語言,幾個字符組成一個詞麼?”
建康明珠就是建康明珠,一眼就看出英文的道道。趙川欣賞的看了謝道韞一眼,在她紅潤的小嘴上輕輕一啄。
“夫人真是冰雪聰明,那你知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謝道韞搖了搖頭,這她哪裡能猜出來。
“這句話是問,有什麼東西從來不問問題,但是卻知道很多答案?”
“你唄,從來沒見你向誰請教,還不是什麼都知道。”謝道韞俏皮的給了趙川一個媚眼,說出來的話差點沒讓這個賤人噎死!
謝道韞這一眼讓趙川骨頭都輕了幾分,他拍拍對方的小手說道:“答案是十個字母,因爲有人試驗過,超過十個字母,就會出現毒氣,我已經知道答案。”
趙川在謝道韞手心裡寫下“dictionary”這個單詞,凝視著她說道:“對照著那26個字符,你記下來了嗎?”
看到趙川是如此嚴肅,謝道韞在心裡過了一遍,又在對方手上重新寫了一遍,兩人都點頭確認。
“如果我有什麼意外,把答案告訴你叔父,我不想欠他什麼。”
謝道韞的眉頭皺成了川字,剛剛想開口,趙川把手指按在她的朱脣上。
“不許皺眉頭,皺眉頭容易老,記住沒有。”
謝道韞眼淚順著臉頰留下來,輕輕點頭。
“和你相識是緣分,與寶藏什麼的無關。只是如果我不在了,有寶藏在你手裡,想必日子會好過許多,謝家上下也會記得你的好,別打岔,我還有話沒說完。”
“最後,如果我還活著,以後要跟你生很多很多的孩子!”
說完趙川就要起身,胳膊被謝道韞死死的抱住。
“你不要走,寶藏什麼的我不要了,我跟你私奔好不好,求你了。”在謝玄面前強硬如雄獅的謝道韞,此刻只是個無助的小女人,情緒已經徹底崩潰。
“你叔父在門口呢,能跑哪裡去啊?乖啦,回壽春吧,我現在就要回蘇家堡,下一站是許昌了,我們就在這裡別過了。”
看到謝道韞又想“獻身”,趙川按住她的小手。
“不要因爲我而迷失,更不要作賤自己,你永遠是建康城最有才學,也最驕傲的大才女。我把寶藏的鑰匙告訴你,你還看不出我的心意嗎?”
趙川的心意就是我認定你了,謝道韞又豈能不知道!
“注意安全。”“嗯。”“打仗輸了跑快點。”“嗯。”“刀劍無眼,你注意躲著。”“嗯。”“每天早點休息。”“嗯。”
一個問一個答,趙川的回答始終都是“嗯”。
謝道韞說了許多廢話,最後換來趙川一個溫柔的長吻。
“我走了,你也回壽春吧。”
趙川把謝道韞死死的按在軟墊上,不讓她起身,隨後轉身就走,出了房間。
很快,謝安進了房,看到眼神渙散,失魂落魄的謝道韞癱坐於書案前,若不是知道這兩人愛的死去活來,還以爲自家侄女被趙川玷污了。
“是你要來的,人你也見到了,還有什麼不滿的呢?”
“叔父,你讓我走好不好,求你了,你讓我跟他一起走好不好,我不做謝家的女人了,你把我從謝家族譜上除名吧,我……”
啪!
謝道韞左臉上出現了一道鮮紅的掌印!
“你曾經是謝家最出衆的子弟,但今天我對你很失望,跟我回壽春吧,如果你再鬧,我會把你妹妹謝道燦嫁給那傢伙。”
謝安恨鐵不成鋼的揮了揮衣袖,摔門而出!
謝安走後,謝道韞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一如她在謝玄面前指點江山時的睿智。
“果然啊,你們都是在把我當做工具,想必嫁到江北以後,也難逃操控的命運吧。
哼哼,如果你剛纔肯騙我一下,說不定我就把寶藏的鑰匙告訴你呢。
川,我果然沒有看錯你啊。”
謝道韞從衣袖裡拿出趙川寫有英文的那張紙,隨手撕成碎片,散落一地。
謝家的長女,已經死了。趙川的賢妻,卻醒了過來。
而離開了這間民居的趙川,卻沒能順利離開彭城,他被桓溫“請”到了府衙,同在府衙的,還有蘇道質的寶貝女兒,九歲的小蘿莉蘇蕙,以及丫鬟打扮的淑文。
桓溫不怕他跑,只要他還是趙川,就一定會來彭城,老辣的北伐討逆大都督賭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