汜水關外,謝安和謝玄,帶著幾個親兵,向北走來到了黃河岸邊,這裡人煙稀少,曾經的村落已經被廢棄,只剩下孤零零的幾面斷牆矗立在那裡,似乎訴說著當年的往事。
這裡原本可以算是京畿地區(西晉時期定都洛陽,汜水關在洛陽以東不遠),這裡的土地,也多半屬於世家和權貴,只是青山留不住,畢竟東流去。
司馬家的八王之亂,花樣作死,丟了半壁江山,這個又能怪誰呢?
“蘇蕙那丫頭真是難纏,好不容易纔甩開她,誒!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謝安雖然嘆息了一聲,之後卻是在撫掌大笑。
蘇蕙纏著他,與他討論經義,時常有驚人之語,不過那些都是小事,眼前的纔是大事。
“以女人的終身幸福去換取榮華富貴,我始終不是很贊成這麼做。”謝玄在一旁悶不吭聲,嘴裡低聲嘟噥了一句,叔父謝安正在得意,他可不敢掃對方的興致。
“道堅(劉牢之表字),東西準備好了麼!現在就拿出來試試吧。”
來到一處野地裡,四周雜草叢生,似乎是一個乾點隱秘私活的好地方,不遠處就是黃河河岸,謝安讓這支不到十人的隊伍停下來,開始分工協作。
謝安從懷裡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張紙,上面寫的是“秘密武器”的使用方法和注意事項,他不動聲色的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珠,俗語說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他這次也算是豁出去了。
箱子裡的那些東西,足以送他們去西方極樂世界。
然而他不得不親自試驗一下,也不得不小心點,因爲這件事情非常重要,關係到謝家北府兵的裝備選用。
“幼度(謝玄表字),死囚的事情,不需要了,就用平日裡練武的木人吧,有傷天和的事情,咱們還是能不做盡量不做。”
謝安慢悠悠的說道,處事中正平和不激進,是他一向的處事原則。再說拿活人做試驗,也太殘忍了一點。
謝玄顯然不像謝安這麼想,臉上幾度掙扎,但最後還是服從了謝安的囑咐。
“給這幾個木人,身上穿好北府精甲!”謝玄吩咐了劉牢之,自己跟謝安則是躲得遠遠的。
北府精甲,謝家工匠花了十年才研製出的新式盔甲,內襯用又細又密的絲綢,中箭後,箭頭很難穿透,直接拔出就行。
對刀劍等武器的防禦,以滑開爲主,葉片甲與鍛造板件的結合,用牛筋穿孔連接,防禦強大又不失靈活,唯一的缺點,就是貴!
這盔甲真不是一般的貴,不然謝家真不需要賣女人求趙川弄洛陽的寶藏。謝家攢了十年,也才弄一千套,裝備給謝石麾下的北府軍種子。
親兵打開擡著的箱子,拿出兩個木人,將身上的盔甲脫下來套在木頭人上面,有一個木頭人還套了兩副盔甲!
將木頭人綁在一棵樹樁子上,親兵們將趙川送到桓衝謝奕大營裡的那種“震天雷”,拿出兩個,放到地上,然後用火摺子點燃引信,隨即瘋狂飛跑到謝安他們躲藏的樹後面!
他們已經被告知離得遠遠的,不然死了別怪沒人收屍。
一聲巨大的轟鳴,感覺大地都在顫抖,耳膜生疼!趙川忘記提醒他們,要張著嘴比較好!
火球騰空而起,隨即冒起濃烈的黑煙,謝安看到穿著盔甲的木頭人被炸得飛起,又落下來,粉身碎骨,盔甲也隨之解體,附近的草木都在燃燒。
似乎過了很久,野火熄滅,再也沒有任何反應之後,謝安才走在最前面,帶著人慢慢靠近那棵樹樁子。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謝安跟謝玄兩人,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那兩顆“震天雷”,居然會有這樣的威力。
四周都是一片狼藉,木人身上的木頭已經被炸斷,鎧甲上的鐵板倒是完整的,只不過已經變形。
鐵葉片早已不見蹤影,飛散得到處都是,連著鐵片的小鐵環已經斷裂,被徹底廢掉,更別提那些牛筋了。
更讓人心寒的是,套了兩幅鎧甲的木頭人,一樣被震斷,與套了一副的木人並無二致,在場諸人,無不勃然變色!
特別是劉牢之,他引以爲傲的弓馬嫺熟,力大如牛,在這“震天雷”的作用之下,變得無足輕重,幾十年的寒暑苦練,都做了無用功,管你是不是高手,一顆“震天雷”下來,都會被炸成碎片!
他們引以爲傲的北府精甲,號稱這個時代胡人的箭矢都無法徹底洞穿的神器,在“震天雷”面前居然是這樣的不堪一擊,或者說,根本無法給穿鎧甲的人,帶來任何有效的防禦。
說句難聽的,穿了就是個心理安慰,甚至還不如不穿,不穿至少可以跑得快些,說不定就逃出爆炸範圍了。
趙川把這些東西交給北伐軍,很是意味深長?。?
謝玄一張臉嚇得面無人色,之前他心裡還對這些東西不以爲然,現在看來,姐姐陪趙川睡覺(他自己腦補的)不是白睡的。
爲了這些“大殺器”,爲了在決定勝負的戰役中無往不利,別說是讓姐姐謝道韞陪睡了,就算讓自己當兔爺陪趙川睡一覺,他可能都會接受這樣的安排。
這種東西,謝家一定要掌握在手裡!哪怕不是“獨門絕技”!
“道堅,這裡的所有人,一個都不許脫隊,包括你在內。你們去接收滎陽的謝石那裡,把這些東西都送過去,不可聲張,明白嗎?去吧,我跟謝玄有些話要說?!?
劉牢之是個明白人,他還在震驚之中,卻也知道此事極爲重要,帶著手下幾個親兵就離開了,荒野中,就剩下謝安與謝玄叔侄二人。
“你姐姐賢良淑德,容恣不俗,就算是這樣,她能捆得住那個怪物嗎?那個怪物如果要作惡,她攔得住嗎?”
兩人走到黃河邊,看著洶涌澎湃的黃河水,謝安問了一個謝玄難以回答的問題。
怎麼說呢?枕頭風嘛,要看女人受不受寵,姐姐不斷忤逆趙川,就算現在被捧在手心,遲早也會失寵的,謝玄對此並不樂觀。
後趙石虎也有寵妃,但他該殺人還是會殺人,並不會及時收手。
現在趙川向他們示威,也是賣好,綿裡藏針,這些無聲的較量,謝安和謝玄都已經理解其中的意思了。
我能給你,自然心甘情願的給,我不想給,難道你還能拿走不成?
既然有“震天雷”這等殺器,自然也是有破解之法。謝安不會蠢到認爲這是趙川手裡唯一的殺手鐗。
“強敵環伺,那傢伙真能殺出一條血路來麼?”謝玄有些難以相信趙川會在洛陽站穩腳跟,這地方雖然好,但太扎眼,你不強大的話,胡人隨時都會來插一腳的。
謝安看著滔滔黃河水,搖了搖頭,並不言語。
以前他也是不信的,還想著將來趙川會跟著謝道韞回江左,但現在看來,有了“大殺器”的趙川,未嘗不能開天闢地,至少站穩腳跟是沒問題的。
大意了!到底還是小看了那傢伙!謝安覺得這是趙川在跟他在隔空對話。
乖乖把謝道韞放我這,自然少不了謝家的好處,你若是想玩花招,我也不介意帶著大軍去江左搶人,在我的“大殺器”的威力之下,你們那些軍隊都是渣渣!
謝安不自覺的腦補,有一種深深的無奈感。
自己主持籌謀的北府兵,這支領先時代的軍隊,這支裝備精良的軍隊,似乎還未誕生,就已經落後於時代!
家族裡花了十年,鍛造的那些盔甲,兵器等物,事實上已經落後,發揮不了當初預想的作用了,可悲可嘆!
他感受到一種被時代碾壓的無力感。
“幼度,回汜水關吧,準備一下,我們帶著大軍,去滎陽駐守吧,鮮卑慕容是退兵了,但桓溫肯定會把我們安排在最外圍,與其受辱,不如提前準備一下吧。”
謝安拍了拍謝玄的肩膀,轉身就走,那背影看上去竟然有幾分老態和佝僂,謝玄連忙跟上去,他心裡也有話要說,卻不知道怎麼開口。
“怎麼,我們叔侄,現在連話都不能說了麼?”
謝安似笑非笑的看著謝玄,兩人雖非父子,卻也是情同父子,謝玄老爹謝奕爲人豪邁,不拘一格,其實也是個不善於教導後代的,再加上娘死得早,謝玄等人都是謝安帶大的。
“叔父,我覺得吧,趙川這種東西,我們也能做,姐姐不是弄到火藥的配方了麼?”
“你啊你啊,你姐姐在寫的心學,你都不好好去詢問下,看看書稿。
知易行難,知道怎麼做和完全做出來,還真是兩回事,也罷,這次去滎陽,我跟你四叔五叔商量下,讓家裡再成立個霹靂坊,專門負責震天雷的研製,你有軍務在身,就讓謝韶負責吧。”
聽到謝安鬆口,謝玄心中大喜過望。
剛纔的爆炸,讓他隱隱覺得未來戰爭的形勢,很可能跟過去截然不同,家裡不能指望著姐姐謝道韞從趙川那裡“偷”技術,火藥的應用,應該成爲最優先的事情。
東陽城(今浙江金華)的郡守府,郡守王劭和堂弟王羲之,正在拿王家人從王孟姜那裡弄到的火藥配方,進行對比揣摩,因爲王劭之子王謐,也私下裡通過情報手段,推測了一份配比。
“二者略有出入,但應該沒問題。據說趙川還送了謝奕桓衝一堆震天雷,不知道我們家弄到沒有?”
王劭目光灼灼的看著王羲之,就是希望從對方嘴裡得到肯定的回答。
“孟姜已經修書一封回來,順便帶了幾顆,你別多想,趙川知道這件事?!?
王羲之其實是希望女兒不要摻和到這些事情裡面的,但作爲世家的女人,她又豈能站在一旁?
王家主家的人不找她會找誰呢?
“如此甚好,不如我們帶幾個親衛,去河邊試一試,如何。王家沒有掌軍之人,有了這種東西,或許……”
王劭和王羲之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不安。
趙川將黑火藥秘方擴散,謝家也得到了情報,相信不久之後,配方在頂尖世家當中已經不是秘密。
王羲之跟王劭,都是喜歡煉丹的,其實火藥這種東西,說複雜也複雜,說簡單呢,就和煉丹有些類似!
拿到火藥的秘方,相當於是師傅引進門,火藥的應用,那纔是真正的“修行在個人”!
“其實啊,我覺得,咱們王家看上去拿到了東西,實際上卻什麼也沒拿到,當然,謝家也是這樣,桓溫也是這樣。”
王羲之微笑了撫摸著自己的美須,心裡還挺得意的。
趙川當初跟女兒之間的談話,他偷聽到了,這兩人的關係已經超越男女之情,應該說是惺惺相惜,有女兒在,王家不會吃虧,逼迫太緊,並不是好事。
趙川想做什麼,他看不透,但很顯然,這個人想做的事情,一般人肯定猜不透,包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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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家裡在江州建了一個火藥坊,專門研製跟火藥相關的東西,據說司馬昱也跟我說起過這件事,他打算在建康城外原司馬晞的武陵王府內也建一個火藥坊?!?
王羲之從堂兄王劭嘴裡得到了這個消息,果然朝廷也注意到了這件事情,很難說是不是桓溫的手筆,要知道,桓衝也拿到火藥配方和震天雷的實物了。
任何東西,都是物以稀爲貴,如果大家都沒有,你卻有,那麼這算是大殺器。
如果大家都有,那等於是大家都沒有,所有人還是在同一起跑線上。
王羲之跟王劭都不是蠢人,兩人閒聊當中,清晰的感覺到趙川那“深深的惡意”。
這個人做事,還真是看不透?。?
“郎君,你爲什麼要把火藥的秘方給道韞姐和孟姜姐呢?她們肯定會把秘方告訴家裡?。 ?
跟大軍一起行軍前往洛陽的路上,長安君忍耐了許久,終於將心中一直以來的疑問告訴了趙川。
就算不得不透露,能換點東西也好啊!長安君讀書少,卻也知道什麼叫“奇貨可居”。
“你不覺得,所有人跟著我的節奏走,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嗎?”
趙川對著長安君一笑,輕輕挑了一下眉毛,果然啊,自己真正的用意,沒有人看透,至少長安君沒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