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長生叫來的禁軍,查看了山丘上的情況後,就急急忙忙的下山,那名校尉甚至沒時間跟趙川練一把,報那一拳頭的仇。
如果出了事,他幾個腦袋都不夠砍的,可能還會禍及家小。
這些人走得飛快,幾乎就是在奔跑,一轉眼就把趙川等人甩在了後面。
腦袋和私仇,孰輕孰重太明顯了。
回來的路上,氣氛異常的沉悶。趙川,陸長生,沈勁,諸葛侃,都是各懷心事。
“沈勁,三軍可以奪帥,匹夫不可奪志。別人欺負到臉上了,打回去纔是,不是每次都有人幫你出頭的。”
趙川盯著沈勁的眼睛,表情嚴肅,對方心虛的低下頭不敢和他對視。
家族被打壓,就算被世家子弟欺負了,他又怎麼敢反抗?並非是因爲打不過,而是背後的靠山相差太遠了啊!
不過趙川並不這麼認爲。
說起長袖善舞,八面玲瓏,他趙川趙大當家按道理是行家裡手了。
只不過,對於男人來說,那一口氣也許比生命都要重要,尊嚴是不容踐踏的。
乾淨水洗臉,髒水洗腳,這是古人三千年前就明白的道理。
家族被歸爲賤籍,這是天然的,暫時無法改變的。
但如果別人壓迫都麻木到不反抗或者不敢反抗,那整個人的格調都開始低下來了。
人賤不如狗,狗急了還會反咬一口呢!
沈勁身上的傲氣,被家族的落魄所壓制住了,所以他纔想迫切成爲北伐軍的一員,攻佔洛陽,光宗耀祖。
只是因爲家族曾經參與謀反,就連從軍,人家都不要他,所以他纔會到處找門路,敢收留的人,也是屈指可數。
“對了,趙川,你不是要去參加那個什麼選拔嗎?我剛纔從山丘上看到,好像早就已經開始了啊!”
陸長生拍了拍腦袋,突然想起趙川還有個重要任務要參加。
納尼?
趙川這纔想起來,那個“才俊選拔”的複賽,雖然是毫無意義的肥皂劇,但對於自己來說卻有著特別的意義。
尼瑪這是個系統任務,獎勵是能讓郗道茂恢復年輕容貌的回春丸…
他不僅要參加,而且要脫穎而出才行。如果因爲遲到而不能參加…這就很尷尬了!
罷了,走快點吧。
趙川跟其他三人打了個招呼,快步向玄武湖的會場跑去。
穿過一堆又一堆的人羣,望山跑死馬,直線距離並沒有多遠,實際上路線彎彎繞繞的,還真不是一炷香時間就能趕到的。
一路小跑,趙川來到禁軍封鎖線的外圍,累得氣喘吁吁,卻是徹底傻眼了。
比賽已經開始,所有的船隻,全部停靠在岸邊,不允許載人前往湖中心的浮臺。
當然,也不許湖中心的人回到岸邊。
那遲到了咋辦?
涼拌唄,又不是隻有趙川一個人遲到,在這裡他還遇到個跟自己有一面之緣的倒黴蛋。
王劭家的公子王謐!
郗道茂失蹤的那段時間,趙川在王羲之家跟這傢伙有一面之緣,兩人談得頗爲投緣。
“咦?趙兄,你怎麼也在這裡啊,還沒去比賽麼?”王謐是個自來熟,而且對趙川的詩才非常推崇。
“別提了,這次只怕要出大事,我現在非得去一趟賽場不可,不然就真掉大了。”
害怕引起恐慌,趙川沒告訴王謐孫泰的陰謀,反正不是已經有人去通報了麼?
兩人像是無頭蒼蠅一樣到處找入口,但封鎖線上的禁軍士卒,全都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樣子,似乎根本沒有搭理二人的興趣。
“這下糟糕了,要怎麼進去纔好呢?”
這次封鎖得異常嚴密,根本就沒有任何空子可以鑽。
“趙川,俊才選拔都開始了,你怎麼還在這裡晃悠!”
身後傳來一個威嚴的聲音,也是趙川很害怕聽到的一個聲音。
“呀,伯父,你不是在堂邑賑災麼?”趙川回頭,看到一臉嚴肅的郗曇,身後還有大量的士兵,當然,還有那個被他打了一拳頭的校尉。
“聽說你們看到了賊人,那些人呢?聽到他們的計劃沒有?”
郗曇沉聲問道。
天師道杜子恭等人把郗道茂害成那樣,郗曇作爲父親,恨不得把這些人碎屍萬段。
“那個,故事有點長,我現在在想到底怎麼到湖中心的浮臺上去……”趙川看著郗曇訕笑道。
吃了人家的女兒,多少都是有些做賊心虛的。
“走,我送你去湖中心,邊走邊說!王家小郎,你也一起來!”郗曇虎著臉說道。
趙川腰上帶著短劍,根據“安檢”,是不能帶上去的,但有郗曇在身邊,周邊的禁軍也就無視這件事了。
負責人員兩邊往來的“走舸”,非常簡陋,郗曇也沒什麼座船之類的。在擺渡的路上,趙川把所見所聞都跟郗曇說了,沒想到對方臉上沒有緊張,反倒是如釋重負。
浮臺上沒什麼檢查的人,郗曇送趙川上去之後,就立刻離開了,不知所蹤。
“趙兄,我感覺有點不對勁啊,你不覺得麼?”王謐察覺到有些不對勁,來回的張望。
雖然趙川他們來的很遲了,但是比賽居然都沒有開始!
四周的幾艘樓船的人,都在安心的當吃瓜羣衆,聊天的聊天,吃水果的吃水果,垃圾扔得湖面上到處都是。
趙川心中突然有了一個怪誕的想法,這褚太后是不是知道有人要來砸場子,所以到現在都沒有宣佈比賽開始,是想收拾完賊人以後一心一意的舉辦這場根本沒什麼鳥用的“盛會”麼?
這種預感是如此強烈,以至於他四顧張望,卻沒發現什麼特別的地方。
“趙川哥哥,我們在這裡,在這裡!”
王孟姜揮舞著手臂,在一艘樓船對著他大叫,王家小妹身邊是一個穿著白色褶裙的女子,蒙著面色,一頭耀眼的銀髮,正是郗道茂無疑。
她也在跟自己打招呼。
這兩人都能和睦相處了?她們不吃醋?
趙川對著兩人露出燦爛的笑容,心裡卻是在犯嘀咕。
自己來了,褚太后好像也沒宣佈比賽開始,果然是自己太自戀,以爲別人好像都是在等自己麼?
正當他在假裝發呆,順道觀察周圍的環境時,異變陡升!
……
坐鎮京口的郗超,此時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還有一位對他而言很重要的人。
桓歆,桓溫第三子,化名木子云,當初被苻堅扣留在長安,此時居然被對方送回來了!
來客正是呂光的父親呂婆樓。
“趙川領銜,出使貴國,一直都杳無音訊,我主苻堅非常擔心,爲了表示誠意,也爲了避免不必要的誤會,現在把留在東海王府上的桓公子侄送回。”
呂婆樓對著郗超行了一禮,還送上了禮單。
哈?
郗超看著房間裡的呂婆樓,和完完整整,精神很好的桓歆,心裡只犯嘀咕。
這苻堅怎麼不按套路出牌啊!我還打算用苻融這些人把三公子換回來,結果你就自動把人送回來了,這怎麼看怎麼不對啊!
“哈哈,閣下誤會了,實在是趙郎中才華驚爲天人,被褚太后看重,現在一時間脫不開身,並非在下有意要扣押苻融一行人。”
“我主苻堅的意思,是讓苻融和呂光,以及那五百隨行士卒一起回弘農,至於其他的人,事情辦完了以後再走也不遲。”
嗯?這樣也可以麼?
郗超感覺對方這個要求不太好拒絕。
桓溫北伐,志在洛陽,而苻堅的龍驤軍,聽說目前部署在弘農,離洛陽咫尺之遙,若是能擺平苻堅,攻打洛陽則是少了許多麻煩。
更何況比起枋頭囤積重兵的慕容家,苻堅還是挺好說話的。對方現在明擺著是在示好,如果拒絕,搞不好苻堅一怒之下,會攻打洛陽,無故爲自己樹立一個強敵,這是何苦來哉?
“我主桓公不在,事關重大,我貿然答應的話,恐怕……”郗超打起了太極,那老鼠一樣的小眼睛轉啊轉,腦子裡的念頭可謂是百轉千回。
“嘉賓兄,我聽聞你才智獨步江左,乃是諸葛臥龍一樣的人物。我主苻堅已經承諾,只要你們讓苻融他們回來,我們可以保證,只要桓公的人佔著洛陽一天,我主就不會攻打洛陽!”
呂婆樓很會說話,這話裡面的言外之意也傳達得很清晰。
如果不放人,洛陽我們拿定了,到時候你就辛辛苦苦的去死磕汜水關吧。
扣押著苻融等人,好處沒有,壞處一大堆,不如做個順水人情?
思前想後,郗超覺得還是放人比較妙,更何況桓溫的三子已經回來了,何苦跟苻堅過不去呢?這個人現在根本就不是晉國的主要敵人啊!
桓溫的敵人,主要在國內,北伐只是刷聲望的。能有成果固然好,就算沒有成果,桓溫也能佔據大義。畢竟民間恢復河山的呼聲很高,這也是桓溫能壓著世家,讓對方節節敗退的基礎。
既然要北伐,那當然是敵人越少越好!更何況這次最有可能出現的敵人,本身就是慕容家。
“好吧,你先去見一見他們吧,就在軍營裡面。如果他們願意走,我不反對,如果他們執意要等趙川回來的話,那我就愛莫能助了。”
郗超攤攤手,原則上同意,但沒有把話說死。
呂婆樓帶著皺紋的臉上出現一絲笑意,對著郗超長長一拜,跟著對方的衛士出了房間。
“書道(桓歆表字),這次關中之行,你有什麼感想?”
郗超和桓溫稱兄道弟,對方的兒子自然是晚輩,郗超的語氣完全沒有問題,雖然對方根本不比自己小多少。
“燕國沒機會去,但長安人傑地靈,苻家……只有苻堅,是心腹大患。”
桓歆嘆了口氣,他在苻堅府裡“做客”,對方待他如同上賓,一有時間就縱論天下大勢,甚至討論儒家經典,這廝完全就不像是個胡人,甚至比漢人還要漢人。
而且苻堅在長安頗得人心,無論是氐族還是漢族都買他的帳,特別是在民間,聲望極高。
這些他不知道要怎麼跟郗超解釋,畢竟思維不在一個頻道上,而對方的才智是他無數倍,即使自己佔著道理,也很難說服對方。
“玉不琢不成器,想來你這次收穫良多。先下去休息吧,這次北伐你就在家修身養性吧。此時紛亂頗多,等時局平穩之時,自然有你用武之地。”
郗超說話像個老頭子,打發桓歆走了之後,自己跪坐在書案前良久不語。
你說胡人壞吧,他們居然開始讀儒家經典了。
你說漢人好吧,天師道那些人現在正在玩一票大的,到時候可能會血流成河。
郗超站在自己的角度,都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取捨了。
呂婆樓看到的又是另一番情景。
房間裡,苻融摟著何法倪,在說悄悄話,懷裡的美人時不時一番嬌笑,看樣子日子過得挺滋潤的。
而呂光正在另一房間讀兵書,看到父親來了,連忙聚攏過來。
“我一收到消息,就急忙從東海王府趕來,如何,這位,母子可平安?”
呂婆樓看到一臉幸福表情的何法倪,就知道他這話問得有些多餘。
苻融現在老成了不少,他走過來握住呂婆樓的手,沉聲問道:“我擔心夜長夢多。這位本來是晉帝未過門的媳婦,身份高貴,她選擇跟我一起,做我的夫人。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速速回長安,倪妹妹要養胎。”
呂婆樓聽到苻融的話,眼中露出瞭然的神態。
英雄難過美人關,這女人肚子裡的孩子,乃是東海王府裡的第一個孩子(苻堅到現在都還沒有後代),非同小可。無論她以後能不能當苻融的正室夫人,此女都不可怠慢了。
苻融暗通消息,讓大哥苻堅把自己一行人換回來,確實還是有道理的。
“倪妹妹,我們這就回關中吧。我可不想我們的孩子在晉國出生呢。”
何法倪聽了之後,臉上露出微笑和遲疑,似乎有什麼話欲言又止。
“怎麼了?你之前不是說希望和我一起相夫教子麼?有什麼話要說?”
看到何法倪的樣子,苻融有點不高興,畢竟他等這一天已經許久,對方卻沒有歡呼雀躍。
“那個,趙川還沒回來,我們這樣回去是不是……”
苻融臉上表情稍緩,帶著歉意說道:“如果他在,桓溫和郗超是不會讓我們走的。正因爲他不走,所以我們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