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真面色鐵青,用右手扶著左肩膀,樣子頗有些狼狽。
中箭的位置已經被鮮血染紅,看著很是可怖。
剛纔頂撞皇甫真的那位副將察覺到不對勁,趕忙過來,卻驚訝的發現皇甫真中的這一箭力道極大,箭頭都已經露在背後,不由得心中暗暗慶幸。
這種情況看上去受傷嚴重,實則不然。
只要沒有傷到要害之處,只需將中箭之人背後的箭頭砍掉,抽出箭矢的木桿,然後處理傷口即可。只是他們所在的位置離大陣很遠,那暗算皇甫真的這把弓,射程得有多遠啊?
想想都讓人渾身冒冷汗。
“對方軍中有強弓硬弩,咱們還是不要靠的太近爲……”這句話還沒說完,又是一支冷箭,皇甫真還來不及反應,就從背後射穿了副將的脖子,卡在那裡不出來了。
那位副將死不瞑目,雙手捂著自己的脖子,到最後一刻都不知道是誰殺死了他。
幸好箭被卡在他的喉嚨沒有穿透,不然就連皇甫真本人,都難以倖免,陰溝翻船。
一連兩箭,皇甫真身邊的親兵也都回過神來,連忙用盾牌組成盾牆,將皇甫真保護得死死的密不透風。
當真是奇恥大辱,又兇險異常!
皇甫真心中怒氣翻涌,卻強令自己安耐住殺意。
這位副將雖然屢次頂撞,讓皇甫真極爲火大,但客觀上說,卻是救了他一命。
結果現在連射暗箭的人都沒看到,副將死得窩囊,他傷得窩囊。
“都護著我,面朝敵軍,退後一百步。”皇甫真沉著冷靜的下令,親衛們擋在他身前,一羣人保持同樣的步子,緩緩後退,盾與盾之間都沒有留縫隙。
這一幕讓一旁窺伺,打算冷箭射死皇甫真的孟昶無可奈何。即使是強勁的滑輪弓,也沒辦法射那麼遠,更別說有那麼多人保護。
遠遠的,孟昶對著趙川打了個手勢,含義是射傷對方主帥!
隨後戰場上各種呼嘯之聲四起。
“皇甫將軍重傷啦!”
“主將中箭要死啦!”
“你們快看看,你們的主將現在是縮頭烏龜一樣,哈哈哈哈!”
“燕軍敗了!燕軍敗了!”
五行梅花陣中不斷有嘲諷的聲音喊出來,讓退到遠處的皇甫真恨不得殺趙川而後快!
擒賊先擒王,這廝是故意的吧?打仗的時候主將臨陣退卻,對士氣的打擊是難以估量的,可皇甫真不退又能怎辦?他現在連暗箭從哪裡射來的都不知道。
“氣煞我也!被這豎子暗算!”
皇甫真覺得自己當真是小看了那個混蛋,兵不厭詐,什麼時候都可以用,怎麼好用就怎麼用。
這時候,趙川那個什麼五行梅花陣的威力也開始顯現出來了。
這些車廂,都是自帶固定功能的。不走的時候用車內的木樁快速固定,夯實在泥土裡,幾個人都推不動分毫,作用跟城牆差不多。
慕容軍的士卒只能一小隊一小隊的進入大陣之中,兵力完全無法展開。在外面的人,又不斷被冷箭射殺,又有人不幸倒地而被踩踏,以至於士氣大跌,驚慌失措。
而每時每刻,都有慕容軍中的屍體從陣內拋出來,像是投石機一樣,一壓一大片的人,讓場面變得混亂不堪。
“叮!叮!叮!叮!叮!叮!叮!”
這是鳴金收兵的聲音。
慕容大軍之中兩翼的騎兵前隊變後隊,緩緩撤退,而中軍卻有些散亂,大家都怨恨爹媽少生了兩條腿,亡命的逃跑,這個過程中又有不少人背後中箭,死傷雖然不能說慘重,但士氣當真是跌到了極點。
說到底,皇甫真雖然是宿將,卻依舊比不過在燕國大軍中如日中天的慕容恪。
無論是人望,個人魅力,乃至臨陣處置的應變能力,都差得太遠了。軍心不服,也是個隱患。
還好趙川並未派人追擊,若是派人出來砍殺一陣,只怕真能咬下皇甫真一塊肉來。
慕容大軍整體後撤了一里地,與趙川的人馬對峙,依然有右翼的騎兵沒有下馬,只要趙川帶人撤退,他們會在第一時間追上來砍殺。
略微清點了下人數,皇甫真發現就這麼一會,居然就損失了三四千人,這些人到底是怎麼死的?
他當真百思不得其解。
其實,這些人都是在混亂中被踩死的,正因爲他們圍著大陣不斷往裡面的縫隙裡鑽,一旦有人跌倒,就會變成連鎖反應。
“是我託大了啊,太不應該了。”
皇甫真嘆了口氣,這次真是吃了個悶虧,對方擺一個陣果然是有用意的,目的就是爲了抵消自己的兵力優勢,讓自己這邊每次只能派一部分軍隊入場。
多了的人,只能在外面挨冷箭。
“想不到這傢伙還有點厲害,我實在是不應該輕敵的。”
皇甫真又重複了一遍,陷入深深的自責。而且副將也死了一個,這下就算贏了,也變得很難看。
四萬鐵軍打一萬“烏合之衆”,勝利難道不應該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麼?特別是在對方沒有設伏,沒有偷襲的情況下,這樣堂堂正正的對決,居然還會輸,真的好意思再帶兵?
“傳令下去,中軍負責警戒,兩翼騎兵下馬休息。”
第一次正面交鋒輸了,歇一歇,冷靜下再想辦法,這是一個合格主將應該做的事情。
氣上頭要跟敵人死磕,搞不好會被對手亂拳打死老師傅,皇甫真打過的仗比慕容恪還要多,自然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場面一時間陷入尷尬的寂靜,一邊是不能撤去車陣,另一邊則是不甘心進攻失敗,又不遠強行頭鐵。
“大當家,我們應對很好,這一波沒死幾個人。只是我們應該怎麼脫身呢?”
渾身是血的諸葛侃走到趙川跟前,他身上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氣息,不過很顯然,那些都是敵人的鮮血。
也能看出來,剛纔那場持續時間並不長的惡戰,實際上遠比想象得要激烈,諸葛侃帶領著精銳牙將隊伍,起到的救火作用不可低估。
“等晚上,如果我猜得沒錯,皇甫真夜晚必定會發動總攻。而且……”
說道這裡趙川不知道應該怎麼跟諸葛侃解釋。
或者還是不要說比較好?
“大當家,我有個擔心,萬一皇甫真……”
諸葛侃指了一下作爲五行梅花大陣陣樁的車廂,趙川卻是輕輕搖頭。
“你想的我當然明白,只是一時之間,皇甫真很難找到引火的東西,量要大才頂用,少說也得兩天時間吧。”
趙川嘴角露出殘忍的笑容,看上去有些猙獰。
將車廂外包裹一層鐵皮,多少能擋住皇甫真的陰招,只不過,那樣的話,對方也不會得意忘形的將部隊全部壓上了。
不得意忘形,又怎麼能給石越創造機會呢?
趙川之所以敢把身家性命交託在石越手裡,就是因爲對方能清晰明瞭的判斷局勢,選擇最優的切入點,將利益最大化。
趙川是製造機會的人,而石越則是把握機會的人。
“每一面留下一隊守車陣,其餘的原地休息,吃點乾糧喝點水。我要是判斷沒錯的話,夜晚鮮卑慕容的大軍會來偷襲的。”
趙川一聲令下,這不到九千人的隊伍,被各自領隊的將領輪流安排休息,沒有人說話,因爲會影響士氣,分散注意力。
只要不是心寬到沒有邊際的傢伙,就能明白,之前的只能算是開胃菜,今夜纔是真正的考驗。
“大當家,今日我表現不錯吧?皇甫真那廝差點就被我射死了,不過他現在也受傷了,我還射死了一個大將,也不知道姓誰名誰,反正之前是站在皇甫真身邊的。”
孟昶大大咧咧的站在趙川身邊,一邊眺望慕容大軍的動靜,一邊開始王婆賣瓜,自賣自誇起來。
“晚上,你的弓箭可能有大用,晚上你帶著神箭隊好好發揮,現在好好休息,外圍交給諸葛侃和沈勁他們。不排除皇甫真是傻子,但更多的情況,他們則是會一直跟我們拼消耗。”
趙川嘆了口氣,對著孟昶擺擺手讓他趕緊滾回去休息,自己則是環顧四周,卻依然沒有發現石越躲藏在什麼地方。
只有換位思考,才能猜到對手想幹什麼。
燕國大軍跟自己的人馬比起來,最大的優勢,就是兵力優勢。
對面只怕還有三萬多人,而自己這邊之前消耗了一點,大概還有八千多人,幾乎是三倍還多的兵力。
趙川覺得他若是皇甫真,根本就不需要做什麼,只要把隊伍分成三隊,輪番上陣消耗自己的兵力就夠了。
皇甫真無法攻破趙川的五行梅花大陣,但是反過來說,趙川不也被皇甫真困在大陣裡面麼?
一旦出了戰陣,兩條腿肯定跑不過四條腿的鮮卑輕騎!
這裡沒有水,沒有食物,皇甫真耗都能耗贏趙川。
當然,他也需要補給,想餓死對方那也是很難的事情。
當年長平之戰,秦軍圍困四十萬趙軍,實際上,也是在不斷攻打營壘,消耗趙軍的銳氣。不然趙軍哪裡會那麼容易就範啊。皇甫真當然不能什麼都不做,放任趙川在大陣中悠哉悠哉的。
時間一晃就到了入夜。
每個車廂上都點起了一個火把,遠遠看去星星點點的,卻又看不清車廂的陰影裡藏了多少人。
“啊!”的一聲慘叫,一個企圖偷襲的鮮卑士卒胸口中箭,倒在地上哀嚎不止。
很快,有針對性的箭雨就朝著那個方向傾瀉而去。
利箭入肉的聲音不絕於耳。
片刻之後,一切歸於沉寂。
遠處觀望的皇甫真,看到這一幕,若有所思。
今夜有月光,彷彿水銀瀉地,並非完全看不見。
想要偷襲,深入到大陣以內,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傳令下去,準備投擲火把,將大陣最外層的車廂燒掉,步卒掩護。”
皇甫真面無表情的下令,他就是要試一試這個大陣的破綻。
鮮卑慕容的大軍,如同潮水一樣涌向大陣,四面八方不留死角,不過看得出來,人數比白天時那種一哄而上,要少了許多。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馬車的一面“窗戶”打開,白天養精蓄銳的弩手開始射擊,爲了打這一仗,趙川幾乎把洛陽的家底都搬空了,這將近大半年的軍械,幾乎全帶在隊伍裡。
反正輸了也回不去,留著送給敵人麼?
“騎兵衝擊!”
遠處的皇甫真,繼續下令,他依舊看不到破陣的機會。
大陣的缺口如同吞噬人命的巨獸,進去以後就沒見人再出來過,皇甫真繼續加碼,讓輕騎兵衝擊豁口,步兵跟隨在後。
這下還真有點用!
一節車廂居然被衝散了,豁口擴大,鮮卑士卒大片的從這裡涌入進來,守在此處的沈勁頓時壓力山大!
“諸葛侃,去支援沈勁,孟昶,不要吝惜箭矢,拋射!”
隨著趙川的命令,大軍中的精銳牙將,都朝著沈勁所在的地方集結,而鮮卑慕容的騎兵已經失去迴轉的餘地,馬匹被殺死,成爲阻礙後面隊伍的障礙,併產生了連鎖反應。
遠處觀望的皇甫真一言不發,似乎對大軍的慘重損失視而不見。
因爲這本身就是佯攻!
“大當家,不好了,他們在燒車廂!火把投過來了!”
孟昶急的大喊大叫,卻被趙川一拳砸在臉上。
“閉嘴,不要驚慌失措。沒有引火的油物,火燒不起來的。你只管射箭便是,瞄著對方軍中的悍卒,還有將校,其餘的事情我會負責!”
“竇韜,帶一隊人滅火,從容一點!”
竇韜平日裡四平八穩的,現在趙川呼喚他來滅火,果不其然,那些火把缺少持續易燃的油料,很快被早有準備的趙川大軍撲滅,只有一兩輛車被引燃,但也火勢也很快熄滅。
大車中的沙土,本來就是爲這個準備的!
“果然是預則立,不預則廢麼?趙川小兒還是有兩手嘛。”
皇甫真看到燕軍狼狽的模樣,自言自語道,好像又吃了敗仗,跟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一樣。
“叮!叮!叮!叮!叮!叮!”
又一次鳴金收兵,又一次有條不紊的撤退,這次趙川沒留手,孟昶帶人一陣浪/射,背後中箭的傢伙不少,算是一種特殊的歡送儀式了。
皇甫真意味深長的看了趙川所在的大致位置,轉身就跟著隊伍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