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川並不知道苻融已經把天捅破了,不過就算知道他現在也毫無辦法,因爲根本就是分身乏術,自顧不暇。
謝安跟他的關係既是像岳父,又隱約是敵人,只是目前利益還沒有衝突罷了,而東晉目前的朝堂形勢,也是撲朔迷離,遠比秦國的局勢更復雜,更加敵友難分。
苻融雖然把司馬聃的“原配”何法倪吃得骨頭都不剩,不過再怎麼說也只是個女人而已,司馬聃只要捏著鼻子裝作看不見,說這女人死了,再換個女子成親,就萬事大吉了。
但樹欲靜而風不止,事件本身的道理,常常無人關注,人們關注的是這件事情會引起多大的波瀾。
所以如果把這些事放在目前東晉的政治環境中來說,就是一件非常嚴重,足以影響勢力平衡的一件大事了。
有一個人遠在荊州,卻能暗暗操縱著建康朝廷的動向,這個人就是大司馬桓溫!
他手下還有一個智謀過人,壞水成噸往外面冒的郗超。
在平衡中削弱司馬氏,在平衡中削弱王謝等世家,是桓溫的既定方略,郗超是世家的人,自然知道世家的弱點是什麼。
皇帝的未過門媳婦被劫走,後又失蹤,最後被人玩了身子,甚至珠胎暗結,搞出人命來。
這等醜事總要有人站出來負責,這是無法迴避的責任。
哪些人需要負責?
首先就是皇帝本人,因爲這是上天在“警告”他,是“無德”的表現。
還有罪魁禍首皇叔司馬烯也跑不了,這次不死也要脫層皮。
司馬家的名聲更臭了,皇權的威嚴更加不是那麼回事了,桓溫離篡位又近了一步。
然後這事是在建康發生的,建康的某些官員,自然要倒黴,誰會倒黴,當然是桓溫說了算,誰願意投靠誰就不倒黴,不然七彎八拐也能扯到你身上。
最後如果是在秦國使節的船上找到了人,那這件事就更加不得了,說是會掀起風暴也不爲過。
找到何法倪的船是在京口,揚州刺史的管轄地段,桓溫看揚州刺史王述不爽已經很久了,這次正好一口氣將其拿下,然後在京口安插自己人,順便破壞謝家打算建立北府軍的圖謀。
秦國使節一行人中,有人居然幹出了佔有晉國皇帝未過門媳婦身體的醜事,其心可誅,行爲更是不可饒恕,非興兵討伐不可。
這是一個絕妙的藉口,對於志在北伐的桓溫來說,等於多了一張對付秦國苻家的好牌。
要清蒸還是油炸都在他一念之間。
一石多鳥,簡直沒有比這更妙的事情了。
目前還不知道桓溫對這件事有多少了解,但傳到他耳朵裡,只是時間的問題。
桓溫能想到這些,郗超能想到這些,朝堂的老狐貍們自然也能想到。
司馬昱很急,因爲他也可能會倒黴。
孫綽很急,因爲他不想看到桓溫繼續做大。
還有人更急,比如一直被桓溫視爲眼中釘的王述,那個太原王氏的王述!
迫於無奈,政治敏感度極高的王述出手了,目標就是京口的秦國使節團駐地,他急於把自己從這件事裡面摘出來。
王述把人攔住,這就是大功一件,說明他是勇於任事,並且有所作爲的,桓溫這把火,就燒不到他身上了。
至於找不找得到人,那不是他一個刺史能決定的。
氣勢洶洶去圍住秦國使節的駐地,其實也是虛張聲勢,真正搜查,他是不敢的。
苻融搞出來的事情處於持續發酵中,處於風暴中心的趙川,卻是看著眼前的所謂魏晉風物,有些不太適應。
所有人都席地而坐,不出意外,王孟姜妹子又坐到趙川旁邊來了,連帶王家那六個葫蘆娃。
王羲之的兒子似乎都對趙川很有興趣的樣子,好像隨時準備上來單挑,這讓某人很無奈。
不是吧,你們這些人就這麼想找回場子?虐你們沒有成就感啊!
趙川身心疲憊的看了看王家六兄弟,對方眼裡全是興奮,特別是王凝之,估計已經迫不及待的想在趙川身上證明謝道韞是選錯了人。
“諸位,諸位,都靜一下,今天來的都是江左的俊傑,今天不做文章,就圖個樂子,規矩就是擊鼓傳花,到誰那裡了,誰就吟詩一首,答不出的喝酒,如何?”
孫綽站在亭子裡,小眼睛掃過坐在下面人羣,言語中頗有看笑話的意味,被他掃過的人無不打了個冷戰,趕緊低下頭。
“我,我,我,我來擊鼓,我是女兒家,這裡就我一個女人,我擊鼓最公平了!”
趙川正在想孫綽玩的花招也是平淡無奇,沒想到身邊的王孟姜站出來了,她完全不會作詩,此刻不溜號更待何時。
孫綽老奸巨猾,似乎已經識破了王孟姜小妹妹的圖謀,輕輕一笑說道:“孟姜妹子的詩可是很驚豔的呀,說什麼也不能讓你置身事外啊,且好好安坐吧。”
“孫大家,我有一言,不知方不方便說出來呢?”
趙川看到孫綽在調戲王孟姜,決定給這妹子撐撐場面,他也不等對方回答,站起來對孫綽說道:“孫大家,不如這樣玩,把在座的人一分爲二,一爲紅隊,二爲綠隊。
每隊選一隊長,每輪隊長指定對方一人作詩,若是作不出,則罰酒三大斛,此人退出隊伍在一邊觀摩。
若不想那人退場,隊長也可以作詩一首,或喝三大斛酒。
最後到精疲力竭之時,看哪邊人多即可。哦,對了,已經答出詩句的,可選擇不回答,由隊長代替或重新指定一人作答。
若是己方隊長不堪勝任,則從隊伍中再選一個出來繼任。
孫大家,這法子如何啊?
”
這法子誰想出來的,簡直太特麼陰險了!
孫綽滿頭黑線。這裡很多人被趙川繞的雲裡霧裡,但聰明的謝安,早就將趙川說的規則寫在一塊大木板上,拿出來給衆人觀摩。
終於有人回過味來了,用欣賞的眼光看著趙川,沒想到這位秦國來的使節倒是個妙人。
那種眼神很像基佬看上了新目標,讓某人渾身都起雞皮疙瘩。
“這個法子新鮮,我覺得不錯,就這麼辦吧。”
在一邊冷眼旁觀,一直都不出聲的王羲之,站出來一錘定音。
今天他們家來了八人,這次雅會又是他組織的,自然沒人願意拂逆他的意思。
“來來來,紅隊的隊長我當了,趙川,你過來我這邊。”
謝安一看王羲之宣佈了規則,趕緊把趙川拉過來了。有這件“神器”在手,謝安不懼怕任何敢於挑釁的人。
沒想到趙川剛剛走過去,王家獨女王孟姜妹子趕緊的跑到謝安身後,對著她那幾個哥哥做鬼臉。
“孟姜,還不站到爹這邊來!”看到女兒跑她未來公公那裡去了,王羲之一臉不樂意,這擺明了瞧不起他作詩的水平嘛,還沒出嫁就女生外嚮。
“爹,跟著你們輸定了,我纔不要喝酒呢。”王孟姜直接把頭側過去看水池裡遊玩嬉戲的大白鵝。
王家六個兒子慢慢站到王羲之身後,他們不可能去謝安那邊。
謝萬沒站到兄長謝安這邊,反而去了王羲之那邊,看來他對謝安把謝道韞交給趙川也是很有些不滿的,謝安謝萬兄弟兩人的矛盾已經擺上檯面。
司馬昱和孫綽選擇了謝安這邊,郗曇選擇了王羲之,其餘的人也都是自行分配,看著雙方好像勢均力敵,不就人就分好了,正好一邊二十一人,一隊二十人隊員外加一個隊長。
“好了,現在開始吧。第一輪,隊長來挑人。”
“王凝之!”
“王孟姜!”
雙方把寫在紙上的名字拿出來一看,所有人都愣住了。
王羲之居然讓自家女兒作詩,他明明知道自家女兒根本就不會作詩的!
“爹,你太壞了!”王孟姜氣得直跺腳,轉過身不看王羲之。
“哈哈哈哈,逸少這是大義滅親啊。”謝安看著王羲之擠眉弄眼,沒想到對方一臉淡定,並不接話。
“叮咚,觸發臨時任務:送佛送到西。
可愛又沒心機的孟姜妹子被她爹暗算了,讓她一直待在隊伍裡,不被淘汰,反正你已經幫了一次,索性送佛送到西嘛。
獎勵:曲轅犁圖紙(農具)
獎勵說明:以後你是要當皇帝的人,先學習下怎麼造農具吧,以後用得上。
好吧,爲了以後成立一個大家,天下安定,酒池肉林,勉爲其難的幫一把吧。趙川自我安慰的想到。
他剛準備主動站出來幫王孟姜作詩,沒想到對方面帶微笑的露出兩顆小虎牙,直接指著趙川說道:“我已經找好人啦,就是他!他來幫我作詩。”
尼瑪的,你這丫頭也太陰險了,虧我之前還認爲你是個好人。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青,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趙川連站都懶得站起來,脫口而出一首詩,弄得在場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王孟姜更是嘴巴里能放進去一個雞蛋,她都還沒坐下來呢!
這一問一答速度太快,宛如流星一樣,閃現出剎那光華,又消失不見,只有留下的詩句韻味悠長,所有人都處於震驚之中,但其中不包括謝安,甚至不包括王羲之。
“荘浪濠津。巢步潁湄。冥心真寄。千載同歸。”
王凝之也答出一首詩,不過跟趙川的比較起來,言之無物,算不得什麼可以傳世的作品。
王羲之看著兒子略微有些尷尬的臉,心中無聲嘆息。
他知道自己兒子是什麼水平,想了一晚上的詩句,還比不上人家瞬間說出口的,還有什麼好比的,謝安石看人的眼光就是毒辣,犧牲心愛的侄女也要把金龜婿吊著。
此刻他也不得不承認,謝道韞沒看錯人,有這樣的才華,難怪心甘情願跟著眼前的俊俏小生跑了,此刻連他都起了招趙川爲女婿的心思呢。
“第一局平手呢,安石老弟,繼續吧。”
“那咱們就繼續?”
還是那張紙,兩人轉過身去寫名字。
“謝安!”
“謝萬!”
咦,之前都是王家人,王家老二王凝之和小女王孟姜,這次變成謝家兄弟了!
“肆眺崇阿,寓目高林;
青蘿翳岫,修竹冠岑;
谷流清響,條鼓鳴音;
元萼咄潤,飛霧成陰。”
謝萬的四言詩辭藻很華麗,明顯是比王凝之高出一籌。
不過跟曹操的《龜雖壽》《短歌行》什麼的還是差得挺遠,也沒有類似於“周公吐哺,天下歸心”這種名句。
這個人才華或許比得上,人品氣度差了,詩句也就差了。
“趙郎中,你替我答吧。”
謝安開始耍無賴,還對著趙川眨眨眼,那意思彷彿在說,我能讓你跟謝道韞睡一張牀,就能把你們拆散了,最好不要得罪我。
趙川嘆了口氣,謝安抓住了他的命門,謝道韞就是他心中最寶貴的明珠,某人還是很識時務的“從了”,嗯,跟那些失足婦女一樣。
“挽弓當挽強,用箭當用長;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趙川唸了半篇,然後停下來看衆人的反應。
不論自己這邊還是對面的人,都是倒吸一口涼氣啊。
這傢伙的詩句明顯帶著關中的豪邁,直率,朗朗上口。不過這篇似乎差口氣,後面肯定還有。
“殺人亦有限,立國自有疆;
茍能制侵陵,豈在多殺傷。”
果然!
大氣而不粗獷!簡約而不簡單。
這一首詩看似淺顯卻飽含深意,表達了寫詩之人對戰爭的看法。
戰爭服務於政治,打仗並非爲了殺人!
智者!秦國來使並非山野之人,相反才華橫溢,而且估計智謀不凡,沒腦子的人不可能寫出這種詩句來。
這是備好的,還是現場發揮?如果是現場發揮,那簡直就是妖孽!
這是第幾首了?
王孟姜完全呆住了,張口就來,難道道韞姐就是被他這樣的才華所征服的嗎?
王凝之臉上已經是相當落寞,他大概也明白,對方纔華遠勝於他,爭下去只是自取其辱罷了。
不知不覺,這場盛會的焦點,已經不再是謝安,不再是王羲之,也不再是孫綽等人,大家現在都在關心一件事。
這秦國來的使者趙川,究竟是何許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