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媽呀,這樣下去,不用等鮮卑人衝進來,我累都要累死了。”
孟昶揉了揉自己酸脹的手腕。慕容大軍總算是退去了,他也不記得自己今夜射了多少次箭,或者說射了幾壺箭。即使那把神奇的滑輪弓很省力,但架不住次數多啊。
“真是的,遇到一點勞累就叫苦連天,當初我給人家當大廚的時候,手腕都要斷掉,眼睛都沒有眨一下,你這算毛球。”
趙川挨著孟昶坐下,兩人靠在一輛車廂的木板上,氣喘吁吁的。
兩人今夜都殺了不少人,最危險的那一刻,趙川親自上陣,斬殺了好幾個衝進大陣的鮮卑輕騎。
“今夜,我們被皇甫真試探出虛實來了,後面的日子不好過了。”
趙川看到有一節車廂被燒燬了一半,幾個士卒將剩下的木板拆下來用到別的地方,心中說不黯然那是假話。
明天開始,皇甫真就會開始玩車輪戰,以破壞車廂爲最終目的,不計傷亡的輪番上陣!
五行梅花大陣的缺口一定會越來越大,那麼,缺口只能用刀盾兵來填補,只不過,盾牌哪裡比得上車廂牢固呢?
步兵衝擊,破壞車廂,騎兵繼續衝擊,擴大缺口,殺傷人員,然後再讓步兵衝擊破壞車廂,以此往復,循環不息。
趙川覺得,自己能想到的辦法,皇甫真一定能想到。
不過這些也只是常規手段罷了,就像趙川自己也沒覺得靠一個五行梅花大陣就能贏兇名赫赫的鮮卑鐵騎一樣!皇甫真也是有殺手鐗的。
那東西便是火油!
火油是一種泛指,它可以是動物油,也可以是植物油,比較多見的,還是桐子油。
把桐子剝出來曬乾,就可以榨油了。桐子樹的一身都是寶貝,桐油爲油漆、印刷油墨的優良原料;樹皮可制膠;果殼制炭;根、葉、花,果均可入藥。
在古代,很多人家點燈的油就是桐油,這也是最常見的一種引火之物。
皇甫真如果不是傻子,他一定會讓人去搜集桐子樹的果實,或許大軍之中就已經攜帶桐油,只不過他之前沒有使用而已。
當他不斷衝擊自己的大陣,不斷削弱自己的兵力和氣力之時,毒蛇的獠牙早已準備完畢。
趙川覺得,如果他是皇甫真,那就會等到一個沒有月光的夜晚,等自己打退了燕國大軍,防備鬆懈的時候,再讓養精蓄銳的騎兵隊伍拋擲浸潤火油的引火之物。
到時候被車廂被燒,陣型自然是無法維持,這時候,皇甫真只要祭出鮮卑慕容的王牌鐵柺子連環馬,當真是飛龍騎臉,想輸都很難。
看了看孟昶得意洋洋的樣子,趙川心中暗暗羨慕,有時候無知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因爲察覺不到即將到來的危險,而危險來臨時,也不知道怎麼拯救自己,就會不明不白的死去。
悔恨只是一瞬間,而幸福卻伴隨著一生,這樣也不是一件壞事不是麼?
月如銀盤,高掛空中。大陣之中,不少呻吟乃至慘叫聲,讓人心中發寒。
鮮卑鐵騎衝進來的那一陣,死了不少人,趙川覺得自己的隊伍,或許打步卒很有經驗,但是對付騎兵的衝擊,還是相當欠缺,一旦陣型出現缺口,就會呈現雪崩一樣的潰敗。
還是因爲大戰惡戰打少了啊,沒有經過敵人和自己人鮮血的洗禮,怎麼也不會變成百戰強軍!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現在的戰鬥,還在自己掌控的節奏當中。
“大當家,我建議縮小大陣的範圍,車廂有三截不能用了,輕傷的兄弟也挺多的,可能支撐不了今夜這種強度的進攻。”
沈勁走到趙川跟前,他的手掌上纏著白色的繃帶,看樣子是受了點小傷。
“好,將外圍再讓一個大一點的缺口出來,等著鮮卑人集中衝擊這個缺口。”
趙川想了想,覺得還是要故意賣一個破綻給皇甫真。
與其讓敵人在你身上挑毛病,倒不如主動出示一個最大的“弱點”給對方。
反正皇甫真也沒想過用這樣的常規手法將自己打敗。
他想演戲,那就陪著他演就是!這大概也是所謂的求仁得仁吧。
“孟昶,你在這休息,我晃一圈就來。”
趙川拍拍孟昶的肩膀,起身就在五行梅花大陣當中晃悠。
五行輪迴之物,都被收集起來,關鍵時刻拿來克敵,不指望能有多大用,只求能延緩敵軍一時半刻。
“你們跟著我來到這裡,我就會帶你們回去!還有,要保證你們的子女,將來都有好路可以走。”
看到一羣士卒圍在一羣啃乾糧,趙川走過去跟對方打氣。
其實他心裡也是一點底也沒有,但是怎麼說呢,你是主帥,所有人都在看著你,你的一言一行,都會影響這支隊伍的生死存亡。
主帥不慫,大軍就不會慫!
“大當家,我們相信你!”
“是啊大當家,我跟著石越將軍在關中的時候就聽過你的事情,連苻生都收拾了,還怕他燕國一個無名小卒麼?”
無名小卒?呵呵,你們想得也太簡單了!
趙川剛纔就跟沈勁打聽了,這個皇甫真,乃是燕國宿將,吃的鹽都比自己走的路還要多。若不是有殺手鐗,趙川現在要做的,就是有多遠跑多遠纔對。
跟手下打氣沒問題,但若是把自己也“忽悠”了,那就不是作秀,而是作死了!
“大當家,硬弩的箭矢消耗很大,只怕撐不了幾天。”
諸葛侃憂心忡忡的找到趙川,軍械的消耗,遠遠超出了當初的預計。
趙川原本的打算,是支撐至少五天,現在看來,也許三天就是極限了。
皇甫真依舊派了幾千騎兵在附近監視,遠遠都能看到火把。
“我們難過,皇甫真也不輕鬆,跟我們硬拼三天,他這些主力也就拼光了,慕容恪就算慈悲爲懷,也難免會將此人閒置,他的仕途也就毀了。作爲一個漢人,他能走到這一步是不容易的。”
趙川暗暗推測,也許,皇甫真經不起這種消耗,退兵也是可能的。
但更多更大的可能,則是在明天孤注一擲。明天白天,或許會是屍山血海!
轉了一圈,似乎大軍的士氣還算高昂,或許是因爲死的人還不夠多吧。
趙川找了不起眼的車廂,靠在木牆上閉目養神。
謝道韞也快要生了吧,都七八個月了,不知道這一胎是男是女。
長安君和樑影也有了身孕,如果自己這次根本不能回去,她們有什麼路可以走呢?難道去祈求謝家收留嗎?
萬一輸了,孟姜再也沒辦法做她喜歡的事情,那些離經叛道的實驗,除了自己以外,這個時代或許沒有一個人能容忍吧?
淑文這麼久了還沒有孩子,心中一定很焦急,自己若是死在河東,她會不會再次淪爲其他男人的玩物?
趙川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一靜下來,就會思考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完全沒辦法集中精神,或許,真的是因爲今日精神緊繃,快把自己壓垮了吧。
以前無論是可足渾常也好,羌族的姚萇也好,趙川對付的時候都是快刀斬亂麻,三下兩下就解決了,或者換句話說,那些人還不夠格做他趙大官人的對手!
而慕容恪的這支鐵軍是不一樣的,軍紀嚴明,進退有度。
雖然皇甫真的指揮有些呆板生硬,但不可否認,對方打仗很有章法,老練而成熟,基本上如果不用花招,是不會有什麼破綻的。
甚至可以用精確來形容!
每次投入多少人,怎麼打,實際上皇甫真心中都是有數的,除了第一次因爲不知道深淺,又中了孟昶的暗箭有些發揮失常以外,其餘時刻,皇甫真對交換比很有體會。
趙川覺得這位中年大將似乎在不斷消耗自己麾下大軍的氣力,那種感覺,就像是獵人在折磨掉入陷阱的獵物一樣。
戰後慕容恪也許會發現麾下大軍損失了很多精銳。
但戰爭是一個只講究輸贏的遊戲,士兵的性命,某種程度上說,只是獲勝的籌碼之一。既然只是籌碼,那就是可以犧牲掉的東西。
以後史書上或許只會用寥寥數句帶過這次戰鬥,比如“慕容燕國皇甫真戰洛陽軍於絳邑,苦戰得勝。”之類的,誰他喵的會記錄失敗者曾經離成功是多麼接近,又給勝利者帶來了多大傷害?
“我會贏,我不會輸,我不是穿越者之恥,我收了質量很高的後宮,我還會踏上帝王之路……”趙川一個人在黑暗中喃喃自語,抵抗著無名恐懼的侵襲。
剛剛到這個時代的時候,他無牽無掛,將自己當做一個看客。
但現在他身後站著許多人,甚至還有可愛的女兒和未出世的幾個孩子,他也變得輸不起了。
“年幼不知世事艱,豔羨霸王氣沖天;老來才知沛公苦,提劍自取誰人憐。”
這大概是趙川到這個世界來寫的第一首七言絕句了,其他那些雖然精妙,卻都是抄的。
項羽的豪氣沖天和劉邦的提劍自取都是出自典故,一個是項羽舉鼎,一個是劉邦幫助不成器的兒子惠帝殲滅英布叛亂。
趙川是在自嘲自己落到劉邦老年的那種窘境,他也不擔心其他人聽了去。
幽幽一嘆,趙川睜開眼睛,卻發現竇韜站在跟前,火光映照著他那複雜的面色,一雙眼睛在趙川身上掃來掃去的,似乎是想將眼前之人看透一樣。
“坐吧,你跟了我也很久了,我們似乎都沒怎麼好好說過話。”
趙川瞥了一下眼睛,竇韜很識趣的坐到他身邊來。
毫無疑問的說,竇韜絕對是個人才。
常常一聲不吭,話也不多,但總是能把交代的事情辦好。在趙川麾下的將領當中不起眼,卻也不是排最後,每一項都很平均。
他沒有孟昶箭法好,但帶兵打仗的本事強了孟昶不止一籌。
他武藝沒有諸葛侃好,但大局觀卻是諸葛侃所不具備的。
他的智謀沒有石越厲害,但武藝卻強了石越許多。
這個人的厲害之處,在於他沒有明顯的短板,每一項都還不錯,屬於放到哪裡都會讓人放心使用,不會擔心他不能勝任的那一類人。
“其實,從前我是不相信世家以外還會出人才的,我指的是那種真正的人才,而不是欺世盜名之輩。但是見了你之後,我還真的相信這世間有無師自通的人。”
竇韜這一句話,就讓趙川不敢小看眼前之人。
趙川這個人現在看起來風光,但不能掩蓋一個事實,那便是他的一身本事,究竟是從何而來的,一直是一個謎團,只能用無師自通來解釋。
然而很矛盾的是,王孟姜知道的那些東西,都是趙川教會的,而這傢伙的本事又是誰傳授的呢?
一天兩天沒關係,時間長了,總會引起有心人的關注,比如竇韜這種不喜歡說話,又特別心思敏銳的人。
“大當家是累了吧?你身後那麼多家眷,雖說是享盡齊人之福,但也是一份沉甸甸的責任,若不是這樣,此次出征是如此兇險,大當家又怎麼會挺身而出呢?”
竇韜一語道破趙川的心境,也堪稱是目光敏銳了。
“你說的不錯,不過怎麼說呢,男人就是要對自己狠一點,所以我這不就來了嗎?你別聽外人說我怕家中夫人,其實我是很霸道不講理的一個男人。”
竇韜嘿嘿一笑沒有反駁,趙川的囧事,他麾下的大將哪個不知道的?家中幾位夫人陣營分明,又暗暗較勁,有時候連睡覺都要幾個人一起睡才能擺平,趙川這廝對那幫女人遷就到這個地步也是沒誰了。
你越是在意,所以纔會越是否認吧?
竇韜心中暗笑,卻沒有說破。
“竇韜,你覺得世界應該是什麼樣的?或者說,你希望將來這個世道變成什麼樣?”
沒有繼續糾結妻妾的事情,趙川問了竇韜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
“是不是有一天我成爲了秦皇光武(劉秀)一樣的人物,而你也恢復了竇家的榮光,這就是你所希望的世界了,對麼?”
竇韜很想點頭,但卻隱約察覺好像有什麼不對勁。他有些不明白趙川究竟想跟他講什麼道理。
“有時候啊,男人是很孤獨的,以後你或許會明白。”
趙川拍拍竇韜的肩膀,站起身,伸了個懶腰,目光如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