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艘海船,停靠在一個無名小島,其實也不算是無名,至少慕容雨被告知,這裡叫菊花島,離燕國平州(治所今朝陽市)昌黎郡不遠,乃是范陽盧氏選中的一個補給中轉(zhuǎn)基地。
遼東的海貨,被囤積到這裡,然後走海路,運往中原,江南。
最遠的甚至可以到達晉江(今泉州港)。
那邊是江左的大世家在接洽,建康產(chǎn)出的百鍊鋼,絲綢等緊俏貨,通過海船源源不斷的送到遼東,中原,乃至長安和西域!
一個是美豔的婦人,一個是心儀的少女,范陽盧氏的家主盧偃,很自豪的給這兩位接風洗塵,介紹了一下自己家族的“業(yè)務(wù)”,紫韻感覺還好,但慕容雨卻是被震驚了!
盧偃在大海上“捕奴”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慕容雨和一個不認識的女人在一起,順便就把她們“請”到盧家在遼東的一個據(jù)點,弄明白情況再說。
看到印象不錯的盧偃居然是做這樣事情的人,慕容雨覺得漢人真是太他喵的會來事了!
一個投靠過來的世家,靠著做買賣就能玩得風生水起,她覺得慕容家的發(fā)展思路,一開始就錯了!
這些世家,就像是來自黑暗的觸手,在給你提供助力的時候,也在不斷掏空國家的根基!像范陽盧氏這樣大肆貿(mào)易甚至捕奴,燕國卻得不到一絲好處!
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但就是說不出來。
“盧公子這生意真是做得,一黑一白兩手,無往而不利,真是讓人佩服。”
紫韻夫人皮笑肉不笑的恭維了幾句,讓盧偃有點難堪,他尷尬的對著這位美豔婦人拱拱手說道:“夫人謬讚了,盧某不敢當不敢當。”
剛纔牛皮吹大了,一聽這位就是“老司機”,盧家販賣人口,壟斷遼東海貨的情況,被人家一語道破。
兩晉時期,江左的人口持續(xù)增長,有一條暗線,就是走後世的營口到泉州,從北方逃難的富人,世家,很多都在泉州港定居(那時候叫晉江)。
這也是後來泉州港大放異彩的起點,有文化人,有富貴人,有良好的地理條件,想不發(fā)達都難!
過往十年,盧家經(jīng)營這條線路,獲得了不菲的財富和人脈。
“我和這位紫韻夫人想回枋頭,就不耽誤你的事情了,這就告辭!”
慕容雨面無表情的對盧偃拱手,後者無奈嘆息了一聲,安排下屬給紫韻她們的船補給了不少生活必需品,才目送海船離開。
反正,心儀的妹子已經(jīng)漸行漸遠,不僅是對方心裡有男人,而且家族利益與燕國的利益,也彼此衝突。
青山留不住,畢竟東流去!
慕容雨還算好,至少不會多嘴,但如果被慕容家別的人發(fā)現(xiàn),恐怕就不會那麼好說話了,盧偃覺得,現(xiàn)在是盧家干預(yù)燕國政局的時候了。
就像江左那些人做的事情一樣!
盧偃的打算不是妄想,因爲幾十年後的北朝(拓跋氏建立的北魏),北方漢人世家和鮮卑貴族的力量達到了某種程度的交織和共存,同時把持了朝政。
哪怕是落魄世家,力量積累也比寒門要快的多,在盧偃的苦心經(jīng)營之下,范陽盧氏現(xiàn)在早已翻身,他們所缺的,其實是滲透政局的機會,這只是北方世家的一個縮影!
時代在改變,打打殺殺沒有過去,但那種純粹的打打殺殺,已經(jīng)不是王道。
慕容家走的世家路線,讓這些原本沒有南渡的世家恢復(fù)了很多元氣,他們也打算開始嶄露頭角,攝取更多權(quán)利了!
“看到了吧,其實就算沒有我,你也未必能落到好,看看盧偃,燕國國內(nèi)這樣的人只怕不少吧。”
經(jīng)過菊花島一行,慕容雨對紫韻的敵對情緒淡了許多。
“你好像什麼都知道一樣?”
“對啊,我比你早生十幾年,自然也比你早十幾年知道這些東西,沒什麼奇怪的。”
紫韻的回答理所當然,因爲江左世家也是這麼玩的,每年的莊園經(jīng)濟產(chǎn)出那麼多,如果不用來貿(mào)易,那些東西不都會爛掉麼?
建康岸邊常年停著大量海船,風帆遮天蔽日!江左世家混得那麼滋潤,誰沒點門道?
“你爲什麼那麼執(zhí)著要我……”慕容雨實在是說不出陪男人睡覺幾個字。
“同病相憐啊,看到你,我就像是看到自己當年的影子,所以想拉你一把。
以後就在家裡帶孩子,服侍男人,這比你現(xiàn)在瞎折騰強得多,你的眼界實在是太狹隘了,越折騰越死得快。
慕容家啊,恕我直言,富不過兩代。”
富不過兩代?那不是慕容偉這裡就要完蛋?
慕容雨聽紫韻夫人說得言之鑿鑿,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反駁,近年來一系列對外戰(zhàn)爭,燕國都是攻城略地的存在,但眼前這位可是當年一代梟雄拓跋什翼犍最小的女兒。
可別把這位當做世家裡不諳世事的婦孺看待,除去性別,很多位居朝堂的男人達不到這位婦人的視野高度。
“大海茫茫,有時候感覺自己特別渺小。其實我們對於這個時代來說,就好像是白駒過隙一樣。”
慕容雨這番話有點頹喪,不過還是很有深度的,紫韻意外的看了對方一眼,美貌之下,似乎也並不是草包。
爹孃都是有顏值有智商的人,生下來的孩子應(yīng)該會很不錯的,她不動聲色的打量著慕容雨窈窕的身段,在心中默默點贊。
“海風大,進去休息吧,我看你長期風餐露宿,身子骨弱的很,趁著這段時間,什麼都不要去想,就帶一雙眼睛,好好去看看這個世界和你想得有什麼不同吧。”
紫韻的態(tài)度似乎有所鬆動,慕容雨緊繃的神經(jīng)也鬆懈下來,無盡的疲憊襲來,讓她不堪重負。
此前她真的很害怕惹怒這位美麗婦人,對方如果一怒之下,讓手下那些男人把她玩弄一番再毀屍滅跡,當真是哭都沒地方哭。
現(xiàn)在看來,似乎紫韻打定主意讓自己做她兒子的“玩物”,當然,如果懷上了孩子,或許能撈個妾噹噹,然後過她不願意過又很安穩(wěn)的生活。
慕容雨覺得自己需要擔心的,好像只有對方那個神秘,而命又很苦的兒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見招拆招了。
嵩山山脈的深處,這裡路很不好走,兩邊都是亂石和灌木,天然的伏擊地。
並不陡峭的山崖兩邊,趙川讓自己手下能射箭的人,全部都藏著灌木後面,不許生火,靜待夜幕降臨。
天色漸漸變得深沉,月兒高掛,趙川的心卻是越發(fā)焦躁。
“郎君,你是不是有點擔心,我看你的掌心全是汗,還有點抖。”
表面上鎮(zhèn)定自若的趙川,實際上心裡也是有點怵,被耿直的長安君一語道破,臉上瞬間就掛不住了。
“哈哈哈,那個,天有點熱,再說被你拉著手拉了一天,手心能不出汗嗎?”
趙川的目光有點飄忽,不敢跟長安君對視,很是心虛。之前言之鑿鑿會有敵軍來的,結(jié)果蹲了一天一夜,兩人閒得無聊,把各國花式接吻的技巧都演練了許多遍,愣是沒等到姚萇或者苻生!
“之前打賭說了的,今夜要是再不來,你就要了我,做我的男人,現(xiàn)在怎麼說?”
長安君媚眼如絲的湊過來,直接就往他懷裡鑽。朦朧的月色下,美女蛇已經(jīng)是等不及要吃人了!
“等等,好像有動靜。”
趙川如同獵豹一樣,整個人都緊繃起來,他捂住長安君的嘴,兩人用眼神交流著。
三段射的辦法,能保持火力的延續(xù)性。
趙川也將隊伍分成三隊,前兩隊以截殺爲主,最後一隊,纔是送對方上路的主力。因爲這裡太陡峭,軍隊根本無法展開。
作爲主將,趙川就是最後一隊的指揮官,埋伏的地點,也有個很吉利的名字。
太子溝!
苻生將來是太子,會掉溝裡,嗯,很應(yīng)景。
“你有沒有聽到慘叫聲?”趙川的這個問題昨夜也問過,但最後都是被長安君嘲笑了一番。
“對啊,我還以爲只有我一個人聽到呢!”
長安君若有所思的說道。
果然,來了!居然現(xiàn)在纔來,兵貴神速的道理懂不懂啊魂淡!
趙川在心裡把姚萇和苻生從頭罵到腳,是他把對方想得太聰明瞭嗎?
慘叫聲開始此起彼伏,在寂靜的夜空中飄蕩,如同鬼魅。長安君將趙川的胳膊摟得緊緊的,她見過慘烈的廝殺,但這種還未見面,勝負就已經(jīng)分出來的局面,還是第一次見到。
“來,開工了,別說話也別尖叫,看著就好。”趙川沉聲說道。
長安君這才醒悟過來,趙川和她在這裡,不是來你儂我儂的親親嘴,調(diào)調(diào)情的。趙川的正事,就是殺人,而且是指揮手下大軍殺成千上萬的人,跟慕容垂所做的事情並沒有什麼兩樣。
雖然年輕,但眼前這位也是個梟雄!
一時間她有些恍惚,原來自己黏著不放的俊朗男人,現(xiàn)在也是個手握大權(quán),叱吒一方的大員了,對方平日裡的溫柔和體貼,還有那淵博的知識掩蓋了這一點。
溫文爾雅的強大怪物,依舊是怪物。對周圍人羣的威懾,不在於你想做什麼,而是你能做什麼!只要你在那個位置,無論怎麼做,該有的氣場都會有。
“也許有一天,我也會變成我自己都最討厭的那一種人,但至少現(xiàn)在你可以放心,我還沒有被權(quán)利所迷惑。”
也許是察覺到了長安君身體的僵硬,趙川側(cè)過頭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他很明白對方的擔憂。
“力量是中性的,也是能夠迷惑人心智的,關(guān)鍵是你會如何運用它,你運用它的目的是什麼。我現(xiàn)在多殺一個人,或許將來就會少死十個人,我覺得這樣是值得的。
理想需要實力去保駕護航,不然你的成果會分分鐘被不懷好意的人奪走,來吧,你見識一下這些也好,很多東西不親身經(jīng)歷,不會懂得珍惜。”
話音剛落,長安君撲過來,狠狠的在趙川肩膀上咬了一口!最後都咬出血來!
“我是你的女人,你怎麼對我都可以,求你不要變成那樣的人。我好害怕你最後也變成一個殺人如麻的怪物,哪怕那一天我能跟著你身份尊貴,恐怕也不會快樂。”
淚水落到趙川的傷口上,很疼很酸爽。
“乖啦,走吧。都跟你說了,我是不一樣的,將來你就會知道了。話說你怎麼咬人這麼疼?”
“就是要咬你!誰讓你把人家迷得魂都飛了,萬一我以後整天跟個殺人狂睡一起怎麼辦?”
“咬人會得狂犬病你知不知道?”
“狂犬病是什麼?”
“沒文化真可怕。”
“不許笑我沒讀過書。”
“好了好了,快走吧,前面已經(jīng)打起來了。”
兩人一邊鬥嘴,一邊手牽手來到懸崖邊,劉軌已經(jīng)指揮著弓箭手在向下射箭。
帶著火的弓箭拋射,根本就沒有什麼準頭可言,但現(xiàn)在是夏季,氣溫不低,這裡異常乾燥,山中只有泉水,很快,狹窄的穀道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這一把火,不但燒死了人,而且還擋住了逃兵的去路!
前兩次埋伏是打亂敵軍的建制,最後一波纔是收割人命,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簡單而有效的運用。
無論是姚萇也好,苻生也好,哪怕是白起遇到這樣的情況也一樣。被砍了兩刀之後還能逃出來的,絕對已經(jīng)到了崩潰的極限,神仙都救不了。
聞到人肉燒焦的味道,“哇……”的一下,長安君在一塊石頭邊上吐得稀里嘩啦的。
“若不是咱們才認識沒幾天,只怕真有人會懷疑你是懷了我的孩子。”
趙川走過去拍了拍長安君的背,遞上了酒囊。這丫頭真是的,搞得像是妊娠反應(yīng)一樣,明明自己什麼都沒做過。
喝了一口又甜又辣的果酒,長安君總算緩過勁來,臉上神色複雜。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我沒有能力保護你,那麼我會被那些人殘忍殺死,你的話,嗯,大概要陪那些人睡覺了,當然,這是最好的情況,最差的話,或許會有幾百人輪流……”
“別說啦,別說啦!”長安君蹲在地上,一邊哭泣一邊大叫。
“遇到什麼事情都有我呢,沾血那些惡,就讓我來承擔吧。”
長安君暈倒在趙川懷裡,他看了看天上的一輪新月,唉,這才僅僅是個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