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時代,苻菁是極爲幸運的,同時也是極爲不幸的。
他幸運的是從一個顛沛流離的氐族部落首領的子弟,變爲了僅次於苻健的大員,年紀輕輕,就手握重兵,可謂是春風得意。
不幸的是,他上面有個神經質的叔父當皇帝,動不動就有“神來之筆”,經常把他折騰得神經衰弱。
下面有個年紀輕輕卻纔華橫溢的堂弟苻堅,即使未來苻健這一脈當不了皇帝,他苻菁上位的可能也很小,除非使用暴力手段。
畢竟苻堅是公認的苻家這一代第一人,又是嫡子,無可爭辯的領袖人物,更何況在長安還有多年經營的民意基礎。
就算他想鋌而走險,似乎也不可得,苻健又神經質了一回,讓他掛帥去對付幷州的張平,這廝雖然是牆頭草,手下卻是很有幾分實力,相當不好對付。
這個時候領兵在外,而且還不全是自己人……跟軟禁有什麼區別?
正當苻菁一邊準備著自己出兵幷州的事宜,一邊在那裡抱怨的時候,天王宮內,苻健和一箇中年和尚相談甚歡,推杯換盞。
和尚也能喝酒?
其實這年頭,你當和尚並不意味著你就是個和尚,很多時候只是一種身份的掩護,像這種掛羊頭賣狗肉的假和尚多了去了。道安一向的作風就是肉身只是皮囊,他除了不近女/色,其他的來者不拒。
“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道安大師,你真乃是不出世的得道高僧啊。”
苻健滿臉假笑,恭維的水平很拙劣。
這位高高在上的秦國事實上的皇帝,早已習慣了聽好話,而忘記了怎麼說好話。
不過道安沒把這些放在心上,他微微一笑,手上依舊在數佛珠,淡定非常。
“看一個人對你的影響,不應該看他會不會做一件事,而是要看他能不能做一件事。有時候他即使沒有這個意願,只要是有這個能力,那就是一種威脅,即使不能扼殺,也應該儘量避免,不可相信那虛無縹緲的人性。
苻菁的黑甲軍,拱衛天王宮,隨時有能力可以改天換日,在這多事之秋,還是將此人調走比較妥當。幷州張平,來得正是時候。”
道安不緊不慢的說出這句話,反覆強調著“有能力”三個字。
如果苻菁此時在這裡,只怕要拔刀,立刻將這個和尚碎屍萬段,連苻健都攔不住。
苻菁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的計劃居然是敗在一個無權無勢,甚至都不是官員的和尚手裡。準備發大招的時候被人強行打斷,心中內傷的憋悶痛楚估計只有蒼天才明白。
“道安大師言之有理,苻菁這一走,估計長安城會安分許多。”苻健這句話裡倒是很有幾分真心。
沒有了威脅,自己就可以繼續瀟灑了。他最近寵幸了一位大臣的繼母……半老徐娘,有著少女沒有的風情,那滋味讓苻健有些飄飄然,骨頭都輕了幾分。
他自認自己在胡人君主裡算是仁慈之君了,霸佔大臣的繼母似乎有點荒淫,但這種事情不是隻要爽就可以了嗎?他是個胡人皇帝啊,跟石虎這樣的人比起來,已經算是很剋制了呀!
至於以後,管它呢,再說那位繼母也是守寡,閒著不也閒著麼?
“那貧僧這就告辭回大興善寺了。”道安起身就要走,他一直都是這樣,言簡意賅,說完便走,不接受苻健的進一步籠絡。
道安就像是一個想往上爬,想在佛學上有所建樹的智者一樣,所以苻健纔對他格外的放心。這位不要金銀,就只要大興善寺的香油錢,真是一心撲在了“事業”上。
“對了,大師,苻堅要怎麼處理?”
道安都已經走到了大門口,忽然被苻健叫住了。
苻健用了“處理”二字,可見他對這個侄子提防到了什麼程度。
“對於苻家分支,總要留點後路,把枝幹都砍了,風大了樹倒了怎麼辦?苻堅再怎麼樣也只是個無權無勢的王爺,跟苻生又是死仇,他能蹦躂出什麼來?”
道安和尚慢悠悠的說道,苻健心中一凜,隨即點點頭說道:“大師說得對,是我著相了,苻健在這裡受教了。”
“好說好說,貧僧這就告辭了。”
道安說完就走了,他一個人不緊不慢的走回到大興善寺,就好像是沒注意到身後跟蹤的人一樣。
在寺廟裡歇息了半個時辰,有個小沙彌告訴他,監視他的人都已經撤走,道安這才換了一套香客的衣服,戴了頂灰色帽子,從後門小路出了寺廟。
小心翼翼,道安經過喬裝改扮,身形絲毫不惹人注意,他一路悠哉悠哉的來到位於長安城東的東海王府,苻堅和苻融等人此刻都居住在這裡。
東方屬青龍,有旭日東昇之意,王府繼承了晉國當年的一位權貴,無論是選址還是方位都是極佳,當初苻健把苻堅他爹苻雄安置在這裡還不覺得,後來一打聽就有些後悔,想要收回來。
只是苻雄手上的龍驤軍頗爲雄健,苻健一時間還奈何不得,爲了一個房子就跟兄弟翻臉,好像有點誇張,於是此事就此作罷。
三長兩短的敲門聲之後,一幅若無其事模樣的道安,被王府的一個下人引進後門,居然徑直來到了何法倪的閨房!!
並不是特別寬敞的香閨內,不僅苻堅在,就連苻融和王猛也在,唯獨房間的主人何法倪不在此處。
“大師,事情辦的怎麼樣了,苻健有沒有懷疑到你?”
一看到道安進來,苻堅就有些迫不及待的問道。
“好說好說,一切都在貧僧的意料之中,苻菁攻打併州張平,被調走之後,苻健一定會想方設法的收回你龍驤軍的兵權,我建議不妨順勢而爲之。”
苻堅回頭看了一眼王猛,對方緩緩點頭,顯然也是認可道安的看法。
“這招叫做以退爲進,你交出兵權,苻健一定會來問我怎麼安置你,我會向他建議,假意將禁宮的守衛交給你掌管,而實際上則是他自己掌控,你只管安心值守,暗中可以結交強太后(苻生等人的生母)。
強太后一直擔心自己最小的兒子苻柳會被暴虐的二兒子苻生殺害,你只要適當表現出對苻柳的善意,她會暗中幫你的。”
苻堅點點頭,道安的佈置非常緊湊,一環扣一環,讓自己很順利跟強太后搭上線,等於是暗中投靠了苻柳,其實也就是站著苻柳身後的強太后。
對於苻健之後帝國的繼承人,強太后一直傾向於苻柳而不是苻生。
苻生即位,掌權的是自己,自然不會把苻生怎麼樣,但萬一即位的是苻生,那苻柳死定了,作爲一個母親來說,該怎麼選擇,其實是很清楚明白的。
這就是苻堅周邊全是死路,僅剩下的唯一一條生路。
“和尚的計策很不錯,堅頭兒就這麼辦吧。”
王猛對著道安神秘一笑,對方也露出善意的笑容,對著他雙手合十。
“我還有事,先出去一下,讓她進來吧。”王猛起身離去,一點都不扭捏,也沒看什麼人的臉色。
很快,何法倪挺著大肚子進來,苻融連忙過去攙扶著,感激的說道:“倪妹妹,你手下這位家將,真是曠世之才,我們東海王府這次能渡過難關,你居功至偉啊!”
苻堅也對著何法倪露出微笑,表現得很尊敬。
“夫君說笑了,你我已成親,我肚子裡還有了苻家的孩兒,我不幫你們難道去幫那個苻生嗎?”
何法倪不僅國色天香,身上更是有一股女強人的氣息,精明幹練,現在並不是太注重漢人禮法苻雄一脈,很快就把她扶爲苻融的正房夫人,當然,道安在裡面出力良多。
“弟妹,你放心,將來我若成爲一方之主,必定不分彼此,人人安居樂業,四海一家,我爲蒼生共主!”
苻堅激動的有些不能自已。
“大兄有此志向,妹妹我定然鼎力支持,待我生下孩兒,定會想辦法跟家裡聯繫上,爲大兄推薦些人才。”
“好!我苻家東海王府一脈有弟妹這樣的媳婦,真是八輩子修來的福分!哈哈哈哈,弟弟,大哥我不打擾你們了,好好照顧弟妹,你若是欺負她,我絕不饒你!”
苻堅心情大好,拍了拍呆滯的苻融,大笑著走了出去。
“我想讓道安給我們肚子裡的孩子祈福,你要不要先回避一下?”
何法倪溫柔的看著苻融,那眼神似乎都要把人融化,苻融在她臉上輕輕一吻,點點頭就出去了。
“不愧是師父的關門弟子啊!對付男人的手段真是厲害,佩服佩服!”道安臉上出現玩世不恭的壞笑,拍著巴掌說道:“我看你肚子裡的孩子,只怕也不會是這個倒黴蛋的吧。”
“我們好歹也算是同門,你這樣消遣我有意思嗎?智慧羅漢。”
何法倪臉上早已沒有剛纔的溫暖如春風,她現在面色冰冷,甚至氣得有些發抖。
“好了,你不說我也知道,師父給你的信物,只怕也不在你身上了吧,老東西還真是看得明白,讓我此刻來長安找你,你果然就在長安。罷了,你下一步有什麼計劃呢?”
道安看起來很慎重,這種表情,甚至在苻健面前都不曾有過。
“師父布了個局,他又是個能看到未來的人。那張仕女圖在你手裡保管著,找到那些人了麼?”
仕女圖,是何法倪師父留下的唯一線索,關鍵是上面女人好多,又都沒有畫臉,誰知道哪個是哪個呢?
“我找到了仕女圖上那個懷孕的女人,只是……身份有些不可思議。老東西的心思常人無法理解,有時候折騰來折騰去,他其實只是想跟你開個玩笑。”
何法倪對道安的話不以爲然,她的特殊能力,就是感知危險,只有在趙川面前纔會失效,很顯然,這個人很不普通,所以她才賭一把獻出自己的身體,一夕之歡,留下了對方的孩子,這是她用來自保的唯一籌碼!
而道安,還在玩師父留下的猜謎遊戲,他還在猜將來誰會是天下之主。何法倪對那個神經質的師父已經感到了厭倦,她現在就想自己種下的果實能夠開花,長大……
“對了,玉面羅漢已經脫離了組織,據說他找了個瑯琊王家的女子,要不要我去清理門戶?”
道安說得很隨意,彷彿不是要去殺人,而是去殺一隻雞。
不過何法倪卻搖了搖頭說道:“師父給我的信物,已經找到了主人,換句話說,他現在就是頭領,殺與不殺已經不是我說了算了,此人很快就會到洛陽,有機會你可以自己去找。”
道安臉上出現不可思議的表情,他實在是想不通,那個誰摸了都是頑石一塊地信物,真的能找到所謂的“主人”。
“信物認主乃是千真萬確的事情,你不便在這裡逗留太久,現在就走吧。”
何法倪畢竟懷孕,此刻已經感覺相當疲憊了。
“你在王府裡也多小心,舊人已經越來越少,希望你能活得久一點。最近老是感覺很寂寞也很無趣啊。”
道安嘆息裡一聲,搖著頭走出了大門,苻融看到這個和尚面色似乎相當惆悵,有些擔憂的過來問道:“道安大師,我夫人她肚子裡的孩兒有什麼不妥嗎?”
尼瑪的,我又不是大夫,你讓我怎麼回答呢?
道安微笑著搖頭說道:“剛纔隱約看見佛光閃現,肚子裡的孩兒出世後定然不凡。我看他福澤深厚,已經完全不需要我來祈福,故而有些感慨,並不是有什麼問題。”
聽到道安這麼說,苻融大大的鬆了一口氣,並沒有注意到對方嘴角那不知是何意味的笑容。
這一天,道安說服了苻健,作出了對苻堅極爲有利的決定。
這一天,苻菁掛帥的三萬秦國大軍,踏上討伐幷州張平的道路。
這一天,鮮卑慕容的大軍傾巢出動,在丞相慕容恪的帶領下,開始對盤踞在山東半島的鮮卑段氏進行閃擊戰!慕容垂和慕容偉,分別帶著一支偏師佯攻,而慕容恪則是帶著中軍只撲廣固,戰鬥一觸即發!
這一天,在淮北的某隻流民菜雞,開始了他的逆襲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