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玄在等的人,是他的五叔謝石,也就是謝傢俬軍精銳的掌門人,何無忌亦是其帳下校尉。
“少將軍,末將前段時間在許都郊外抓到兩個鮮卑斥候,他們招認,是燕國吳王慕容垂的私軍。”
慕容垂?關慕容垂什麼事?
謝玄覺得這件事頗爲古怪,跟他們打交道的,一直都是慕容恪,而且說實話,現在燕國還輪不到慕容垂來發話,他這樣上躥下跳的,是爲了什麼呢?
“知道了,這件事不要聲張,我自有打算。”謝玄擺擺手,他打算先把這件事放一邊,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跟自己的五叔謝石談。
謝傢俬軍的裝備,要換了!以前製作的鎧甲,不能說沒有用,但作用已經大大下降,面對有火藥武器的新式軍隊,那些玩意已經沒有太大的作用。
謝石特地從許昌趕來,就是爲了親眼看一看自制“震天雷”威力。
還有新式武器應該怎麼運用,需要寫一套“兵法”出來,不然的話,搞不好弄巧成拙,敵人沒嚇到,把自己人嚇到了。
“你不是來打前站的麼?爲何我叔父到現在還沒到?”謝玄看了何無忌一眼,語氣已經頗爲不耐。
這話問得何無忌這名小將一臉尷尬,他脾氣也不好,只是沒辦法對著謝玄發火,畢竟身份不一樣。
人小時候會有一種錯覺,似乎拳頭大就是老大,當個孩子王就行了。
長大以後,才知道這個世道並不是想象得那樣,有的人即使手無縛雞之力,但投胎投得好,比如王國寶之流,他何無忌就不能拿對方怎麼樣。
甚至極端情況下,如果結下生死大仇,對方可以在付出一定代價的情況下,弄得他家破人亡。
心中不服不要緊,看不慣這個世道也沒關係,反正,事實擺在眼前,相信或者不相信,認命或者不認命,一切都不會有大的改變。
“少爺!少爺!不好了,五爺被人打傷了,還被人挾持了,那個……該怎麼辦啊!”謝石的貼身小廝急匆匆的跑來,一開口就讓人大吃一驚。
哈?
謝玄跟何無忌兩人面面相覷,腦中一個大寫的問好。
這滎陽已經是他們謝家的地盤,鮮卑慕容不出動的話,誰敢在他們地頭撒野?
“到底怎麼回事,慢慢說!”謝玄沉聲問道,謝石的貼身小廝不敢欺瞞,只好將事情的始末交待給謝玄聽。
事情並不複雜,但謝玄驚訝的發現,自己一方居然是理虧的!!
今天何無忌被謝石派來滎陽打前站,實際上是謝石這個叔叔喜歡排場,讓侄子提前等著,把東西都準備好,這也算是種長輩的架子了。
謝玄對此心知肚明,卻也不以爲意。
大家族裡,話語權和身份地位,跟能力是息息相關的,謝石作爲謝傢俬軍的掌門人,他就算狂一點,那也有輕狂的資本,更別說他是自己的叔父了。
對此雖然心中不快,但謝玄也只能忍著,這也是他剛纔情緒不高的原因之一,畢竟,現在自己也在掌軍,在謝家的地位也不低啊。
謝家勵精圖治,到今天發跡不過三代人而已,叔父謝安,謝石,謝萬是第二代,自己和謝道韞,謝韶等人是第三代,崛起的速度可以說是光速,而且是全面開花。
然而在謝石身上,謝玄看到了謝家衰敗的徵兆。
謝家第二代,謝道韞的父親老大謝奕是個會打仗的大老粗,老二死得早,老三就是未來的東晉宰輔謝安,老四乃是風流名士謝萬,老五就是謝石。
從走的路線看,謝家也是文武兩條腿走路,老大老五從戎,老三老四從文,這種策略現在已經全面開花,並且碩果累累。
老三老四老五都精通音律,都是東晉圈子裡的“文化人”,歌舞不分家,謝石自然是喜好舞蹈的,尤其喜好美女跳舞!
以前也出過事,不過都被謝家擺平了,只是夜路走多了,終究會碰見鬼,這次謝石就是碰見“鬼”了!
在離滎陽城不遠的官道上,謝石在路邊看到一位穿著紅衣的美女,體態婀娜,腰肢細軟,走路宛若扶風楊柳搖曳,至於臉他倒是沒怎麼注意,光這身材就讓人受不了了。
於是猴急的謝石,就匆匆的跑過去問了一句:“寧可共載不?”
這是漢樂府《陌上桑》中的一句,是那位想調戲羅敷的官員問的,謝石問出這句話,一來是看不起一介婦人的學識,二來也是爲了顯擺他作爲“騷人”的高逼格。
沒想到換來的是一個白眼!
還有一句:“你的臉像是被刷過,一片白一片黃的,我看了都想吐,請離我遠一點!”
謝石的臉,有一次睡覺的時候被有毒的蟾蜍什麼的舔過,有一大片慘白,乃是他心中的逆鱗!
本來謝石也只是想調戲一下對方,若是不願意也就算了,強搶民女什麼的,他們謝家還不屑於做那樣的事情。
美女勾勾手就能自己脫衣服躺牀上等著寵幸,還需要自己像個色狼一樣搶女人麼?謝家還丟不起這個人!
欺男霸女這種事情,從來不會發生在真正的世家,因爲在此之前,就已經擺平,不需要折騰了。
然而這個女人說謝石醜,還說他最不能容忍的臉部缺陷,徹底激怒了謝家老五!
他今天就要強行玩弄這個女人,玩膩了以後,然後將她的臉劃花,再扔給謝家家奴們享用!他要讓這個無知的女人付出代價!
一個人激動之下頭腦就會發熱,就會做出不理智的事情來。謝石一聲令下,幾個如狼似虎的親兵朝著那個女人撲過去……然後,全部被對方一劍撂倒了!
確切的說是劍鞘。
謝石也不想想,這年頭兵荒馬亂的,一個敢在外面行走的女子,獨自一人沒男人保護,她能是良善之輩麼?她會沒幾把刷子麼?
親兵被撂倒之後,那女子就似笑非笑的挾持了謝石,然後讓謝石的僕人去搬救兵,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五叔這是……在搞什麼呢?”
聽到謝石的貼身小廝講述完今天發生的事情,謝玄簡直無語凝噎,處於崩潰的邊緣。
這他喵的都是什麼事啊!你謝石也是三十多歲的人了,就不能穩重一點嗎?!
謝玄這纔想起姐姐謝道韞的好來,一切顧全大局,處事穩重,幹活靠譜,有大家風範,除了在趙川面前有點……衝動以外,幾乎可以把任何事情交給她處理。
“你們留在這裡,對方似乎並無惡意,人多了反而壞事。無忌,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吧。快點,帶路!”
何無忌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謝石平日裡荒唐事不少,爲人又有點貪婪,這次真是出了個大丑。
不到十里地,謝玄發現自己的叔父謝石被捆在一棵樹下,鞋子沒有了,嘴巴里塞著襪子,臉皮白色的部分,寫著娟秀的三個大字“醜八怪”。
至於貼身小廝所描述的那個女人,毛都看不到一根,早就逃之夭夭了,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四五個親兵,只是暈了過去,整個場地都無人受傷,沒有血腥味。
至於自己的叔父謝石,也是暈了過去,鼻息悠長,看上去並無大礙。
“少將軍,對方似乎並無惡意,這件事不如就此打住吧。”
何無忌此行有護送謝石的職責在身,雖然他是被支開,但謝石清醒之後,會不會遷怒於他,還真不好說,要知道這位上級,可不是什麼心胸開闊之輩。
MMP,這次真是無妄之災,何無忌簡直是欲哭無淚,謝石做事未免也太不靠譜了!更何況一堆人居然被個女人收拾了,這也好意思麼?
“無忌,你來駕車,讓叔父回滎陽城好好休息下,對方應該還沒有走遠,我去找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罪魁禍首。”
哈?
何無忌的眉頭都皺成了“川”字,謝玄這也太坑他了,萬一路上謝萬醒來,火氣估計全部會發泄到他身上。
“還不去?”謝玄雖然年輕,但也是威嚴日重,何無忌只好硬著頭皮接下命令,很快,此地就變得空無一人,謝玄跟何無忌他們背道而馳,去追蹤那個“女賊人”去了。
桓溫北伐成功,收復洛陽,“擊退”鮮卑慕容氏的消息,早已傳到建康城,普天同慶,萬民歡呼,朝廷氣象爲之一新。
然而,對於桓溫提出的一項要求,顯陽宮這邊,卻是猶疑不定。
無論是皇叔兼司徒的司馬昱,還是司空孫綽,還是右軍長史王羲之,全都是猶豫不決!
桓溫提出在洛陽城外舉行隆重的祭祀儀式,需要朝廷重臣參加!最好皇帝司馬聃也一起來!畢竟遷移祖墳的,是他的祖輩。
去,還是不去,這是個問題!而且是一個不能迴避的問題。
去,好說,只不過有風險,搞不好被胡人一鍋端了,在江左享福,大家沒事鬥個地主,打打麻將不好麼,非要去作死?
不去,那樂子可就大啦!桓溫早就看中樞的這些人不爽,正好藉機收拾!
桓溫會在士族的圈子裡,大肆宣揚這些被邀請的人,膽小如鼠,居然都不參加先帝陵寢的搬遷儀式!不忠不孝!
這是很厲害的一招道德綁架。
桓溫是怎麼崛起的?靠的拼殺麼?
其實並不是這樣,至少不完全是這樣。
說到底,還是個民心向背的問題。
西晉作死,政權南遷,在建康建立了東晉,雖然保存了漢人文化的火種,然而實際上,則是讓當時的漢人失望透頂。
從文到武,自上而下,心情都是壓抑的,一方面擔心胡人繼續攻城略地,另一方面,則是希望自己這邊有一個強人能站出來。
這種感覺跟前蘇聯解體以後,俄羅斯人迫切希望有人能站出來抗衡西方國家,是一個道理。
這時候,大家把目光聚集在了一個人身上,這個人叫桓溫!南康公主的老公,一個熱血青年!
第一次出兵,收復了蜀地。扭轉了東晉不斷丟失國土的頹喪局勢。
第二次出兵,差點收復了關中,但也不是一無所獲,至少秦國苻家老實了很多,再也不敢有什麼小動作,一直到苻堅滅鮮卑慕容以前,兩邊都相安無事。
第三次出兵,也就是這次,收復了洛陽,當然,沒打什麼硬仗,既然是宣傳,就不要在意這些小細節啦!
你讓東晉那些普通的黎明百姓怎麼想?
桓溫佔據了輿論的大義,這時候他在洛陽搞大典,你能不去麼?你敢不去麼?
司馬昱不敢說不,孫綽等人也不敢,於是,他們來到了雞鳴寺跟前,向已經出家的太后褚蒜子問計。
皇帝司馬聃已經說了,他是不會去的。自從被桓溫廢掉男人根以後,司馬聃就像是變了一個人,聽不進勸告,反正他無所謂的。
就算皇帝當得再好,也不能傳給後代,那爲誰辛苦爲誰忙?再說這些大臣們不把自己放在眼裡,也不能保護自己,讓司馬聃很失望。
司馬聃更擔心自己見到桓溫以後,忍不住要刺殺他!
新仇舊恨,他現在還不得不把王穆之這個給自己戴綠帽的女人當做寶,還不得不把那個肚子裡的野種當做自己親生的,這種苦,都是拜桓溫所賜!
然而司馬聃沒資本翻臉!他只能忍。
所以他拒絕了這個提議。既然惹不起,那就眼不見心不煩好了。
其實桓溫也知道司馬聃不會去的,如果去的話,正好讓這傢伙“坐船死”(反正一路上都是水路)。
兩邊的態度,讓夾在中間的司馬昱等人左右爲難。
雞鳴寺已經重建,看上去比從前精緻了許多,周邊的潑皮已經被收拾,這裡現在是一個真正的清淨之地。
當朝皇帝的母親,曾經晉國的定海神針,褚蒜子褚太后,此時正在念佛經。
“太后說了,她今日心煩意亂,不方便見客,諸位請回吧。”
雞鳴寺大門打開,走出來一個十多歲的小尼姑,她正是褚蒜子寢宮的一個宮女,沒想到居然也剃度了。
司馬昱心中一驚,看來褚太后現在真的心灰意冷,打算不問世事了。
她的兒子成爲世家鬥爭的犧牲品,泥菩薩還有三分火氣呢?桓溫現在是把褚蒜子弄出了真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