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正在大興土木,很多建築都是重新修繕了的,包括趙川親自盯著的“以太館”。
王孟姜問爲什麼要起這個奇怪的名字,趙川解釋道,這是一種他自己想象出來的東西,存在於天地之間,看不見摸不著,又真實存在,而且意義重大。
至於意義爲何重大,他沒有說,王孟姜也沒有問,因爲她對這個名字極爲滿意。這是趙川送給她的“禮物”,不是金銀珠寶,不是詩詞歌賦,而是一個可以實現人生價值的地方。
此時此刻,王家小妹異彩連連的看著康權和何承天兩人答題,心中充滿了興奮。
趙川則是看著手中的題目,想知道這個時代的“高手”,對後世的一些“基本常識”認識到了什麼程度。
“一個木球,一個鐵球,從七層樓的高塔上丟下來,究竟是哪個先落地?”
康權還在思索當中,何承天卻想都不想的回答:“兩個球應該是同時落地的。”
他的語氣不是很肯定,不過最終還是沒有改答案。
“能不能說一下原因呢?我真的很好奇呢。”趙川饒有興致的看著這位十四五歲的少年,在場的人不少都是飽學之士,沒有誰貿然站出來說話,都是低頭沉思不語。
君子納於言而敏於行,在沒想明白以前,任何動作都只是在顯示自己的淺薄無知。
“假若說兩個球重量差別很大,同時拋出來的話,會是一種什麼情況呢?”
何承天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又好像在推論,趙川沒有插話,而是看著他推理。
“如果說它們不同時落地,就是速度不一樣,那樣的話,速度和重量之間就會有一種關係,越重的速度越快。”
“那是一種什麼關係呢,如果鐵球有木球的兩倍重,那鐵球的速度就應該是木球的兩倍。”
想到這裡,何承天覺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麼。
他順手將書案上的毛筆扔到地上。
“比這支筆重的東西何止千萬,但那些東西落地的速度能有這支筆的千萬倍嗎?”
想通了最關鍵的地方,何承天擡起頭對趙川說道:“這個很容易驗證,咱們爬一次房樑或者去洛陽宮就行。我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但我能反推出不同時落地一定是錯的。”
少年的眼中帶著堅定,趙川緩緩點頭,果然,就算不知道原理,生活中也不乏觀察細緻的人。
“舅父給朝廷研究箭弩,我跟在身邊,平日裡並未見到那些笨重的東西落地快如閃電啊。”何承天低聲咕噥了一句。
“好了,這道題算你答對了。你已經被以太館錄用了。”趙川覺得自己找到寶了,這小子潛力無限,一定不能放過,這等人才如今可不太好找。
“我到這裡來就是爲了糧食,又不是來這個什麼館的。”對於趙川的好意,何承天不以爲然。
他到這裡來,只是爲了證明自己也是有本事的,這麼多年的書沒有白讀,證明給那些世家子弟看看,不要總認爲自己會的只是“奇淫技巧”。
至於到洛陽生活,他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坐在一旁看戲的陸納,走到何承天身邊,不動聲色的說道:“後生,我敢肯定,你平日裡所學的東西,一定不受待見,我作爲尚書吏部郎,可以肯定,你不是當官的料。”
陸納的氣場,可比趙川這種野路子要強多了,人往那裡一站,官氣十足,他說的話,也是實話,晉國的官場,容不下何承天這種人。
少年不說話,他不比自己的舅舅,什麼都會,爲人也圓滑。他關注的只有陸納口中“不受待見”的東西,也就是類似於陰陽術數這方面的知識。
而且朝廷太腐朽了,以舅舅這等才華的人物,平日裡都不得不巴結那些世家子弟,也就是傳說中的“賣傻”。
上次自己跟建康來的一位世家子弟爭論星象方面的問題,對方滿口胡言,結果事後自己被舅舅打了一頓板子。如果不是因爲這件事,他今天又怎麼會出現在此地呢?
“老夫可以作保,你在這裡來去自由,不妨先呆一段時間看看,這位姐姐就是以太館的館主,她不會限制你的才華。”
陸納都這麼說了,何承天要是再反對,那就是有些不識擡舉了,他看到王孟姜對著自己嫣然一笑,宛若芙蓉出水,小臉一紅,結結巴巴的說道:“這件事我要回去找舅舅商量一下……”
“不必商量了,我修書一封,派人送到你舅舅那裡,這樣可好?洛陽就在這裡,城池又跑不掉?你舅舅現在在哪裡啊,應該離洛陽不遠吧。”
“那個,我舅舅現在滎陽,在建武將軍謝玄麾下聽用。”
你舅舅是當官的,你還跑這裡來消遣我?就爲了這些糧食?
趙川真是有點看不懂這位叫何承天的少年了。
“這些你不必擔心,我去跟幼度說,你就安心呆在以太館吧。”
身後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人羣分開,明**人的謝道韞穿著水藍色的襦裙,身姿搖曳的走到何承天身邊,先是狠狠的瞪了趙川一眼,昨夜到自己房間的“偷情”,結果自己被叔父謝安狠狠訓斥了一頓。
“我是謝玄的嫡親姐姐,這事情我可以做主,你就安心呆在以太館吧,除非是覺得膩煩了,不然的話,不需要考慮這些亂七八糟的問題。”
謝玄的姐姐,那不是建康城出名的那位……何承天不敢看謝道韞,他原以爲趙川是個草根,沒想到後臺這麼硬。
“那個,慚愧了,這道題在下不會做。”
衆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何承天身上,完全忽略了康權的感受,這位中年大叔倒也灑脫,其實兩球同時落地不難想象,只不過何承天已經先說出來了,他再說,難免有拾人牙慧的嫌疑。
“那個,先生大才,剛纔多有怠慢還請不要放在心上。”趙川謙虛的給康權道歉,讓這位大叔很是受用。
客套了一番,這裡在場的人已然是大佬衆多。
不僅王孟姜和謝道韞兩位世家美女到了,就連朝廷大員陸納和謝安也在,衆人的焦點,早已不是何承天跟康權兩人誰能獲勝,而是趙川的那些題目!
說不關心,那是假的,這些東西朝廷不重視,不代表那些有識之士看不到。
“三等分圓,說的是不借助任何工具,你違規了。”
下一道題的時候,趙川看到何承天將毛筆上畫刻度,一針見血的戳破了對方“作弊”的妄想。
“這……這該如何是好?”何承天畢竟還是少年,臉漲得通紅,卻無法指責趙川。規矩說得很明白,不能借助任何工具。
“這個我答不出來。”想了半天,何承天放棄了。
“三等分圓,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半天不說話的康權,很突兀的來了一句,語氣肯定。
趙川頓時來了興致,問道:“先生有什麼依據嗎?”
“這個題目比之前的要深多了,我需要時間推算,好像除了三分以外,還有其他很多分法都無法實現,我只能做到這一步了。”
缺乏體系的支持,想做出這種題目幾乎是不可能的,趙川暗暗點頭,這位叫康權的大叔,絕非泛泛之輩,他只是不如何承天那位少年高調罷了。
低調有內涵,不外如是。
趙川看到謝安如同隱形人一樣,站在房間的角落裡不說話,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也不知道是在想什麼。
“康先生,你也被錄用了,家眷可在洛陽?我來負責安頓。”趙川熱情的對康權說道。
“好說好說,賤內和犬子都在驛館,就麻煩趙先生多費心了。”
康權沒有客氣,他知道題目是趙川出的,這位也確實當的起“先生”二字。
“趙川,你還沒有說答案呢?”
正當兩人準備進行下一題的時候,房間角落裡一個帶著磁性的中年聲音響起,謝安不急不緩的走過來,目光灼灼的看著趙川。
“很多東西,如果沒有多年的學習,即使我說了答案,他也未必聽得懂,還不如不說。不過確實如康先生所說,不借助工具的話,無法三分圓。”
謝安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也沒有叫謝道韞,就自己一個人走出大院,弄得趙川有些頭皮發麻。
趙大官人的手腕跟謝安比起來,那弱得不是一星半點。
“甲和乙不認識,那麼甲最多需要通過幾層關係,才能認識乙?”
這個題目,比之前的,要“人文”了許多,陸長生當初甚至不認爲這是一道數學題,不過他想破腦袋,也不知道答案。
康權跟何承天,也都是沉默不語,低頭思索,謝道韞跟王孟姜兩人的目光都在趙川身上,很顯然,她們很清楚,趙大官人不說答案,這裡在場的估計沒有誰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何承天,你跟你舅舅之間是一層關係,你舅舅在謝玄麾下是兩層關係,謝玄跟我夫人謝道韞是親姐弟是三層關係,我跟謝道韞是夫妻乃是四層關係,你看,僅僅四層關係,咱們就聯繫上了。”
趙川拍了拍何承天的肩膀,意味深長的說道。
在場諸人都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看著趙川。
想想確實是這樣!
這番話向何承天跟康權證明了一件事,那便是趙川就是出題的人,而且他知道答案。這位俊朗不凡的青年,藏在這幅好皮囊之下的內涵,更是驚人。
難怪能抱得美人歸,不對,是左擁右抱!
“趙先生大才,康某服氣了,還請解惑。”
康權起身,對著趙川恭敬一拜,這次來洛陽,果然就跟自己占星得到的結論一樣,不虛此行!
“我們平日裡數字是以五爲基礎的,然而卻把身體分爲六部(即頭、軀幹、雙臂、雙腿),把人的情感分爲六種(怒、苦、恨、樂、欲、愛),佛祖講六道輪迴。
所以我認爲,最多隻需要六層關係,就能把任何兩個人聯繫起來。當然,這不是標準答案,只是我的一種想法。不過剛纔試驗了,這數字少說也比四大吧?”
趙川侃侃而談,這裡除了趙川麾下幾個湊熱鬧的將領外(比如孟昶),其餘的都是飽學之士,都能聽出趙川話語裡的敷衍塞責之意,不過也能理解。
那傢伙的腦袋就是異於常人,可能所學的東西,體系與常人差別太大。
他如果真的一本正經的解釋,只怕這裡真沒人能聽得懂,這麼胡謅一番,反而是讓人能夠明白。
這本身就是很值得思索的問題。
“我覺得吧,真理是相對的,都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變成謬論,以前的道理,說不定以後就是歪理。我們只能專注於現在的正確,這也是我建以太館的初衷。”
“趙先生,我覺得你比我舅舅還要厲害呢!”
何承天興奮的對著趙川鼓掌,隨即這裡陸陸續續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一句“真理是相對的”,解答了多少心中的疑惑!
“兩位,中午不妨來我府上吃頓便飯,可好?”趙川發出正式的邀請,這也意味著何承天跟康權兩人以後都是以太館的“正式編制”。
“那就麻煩趙先生了。”
“打擾了,在下先去驛館跟賤內說一聲。”
“好,孟姜,你去給何承天找個裁縫量下尺寸,等會帶他到我府上吧。”趙川跟王家小妹吩咐了一聲,就跟謝道韞兩人出了以太館。
“陽光的味道,我隔著很遠都能聞得到呢。”
謝道韞挽著趙川的胳膊,臉上帶著欣慰的笑容。
“是啊,我還給你準備了一個崇文館,在洛陽城西,負責撰寫文書,研究經義的地方。”
“就你最好了,不過爲什麼不把崇文館安排在以太館對面呢?”
謝道韞指著以太館對面被荒廢的宅院,似笑非笑的看著趙川。
因爲距離產生美嘛,可惜我不敢說。
趙川訕笑一聲,沒有接話。謝道韞趁周圍沒人,輕輕吻了一下他的耳朵,說了句悄悄話,就自顧自的走了。只留下趙大官人呆在原地風中凌亂。
正在這時,他看到蘇蕙一路狂奔,朝著他迎面撲來。
“我說,你慢點啊,有什麼事情這麼急麼?我還以爲有歹人在追你呢。”
蘇蕙手撐在趙川身上喘氣,呼吸急促,斷斷續續的說道:“長…長安,出…事了,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