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門未識綺羅香,擬託良媒益自傷。
誰愛風流高格調,共憐時世儉梳妝。
敢將十指誇針巧,不把雙眉鬥畫長。
苦恨年年壓金線,爲他人作嫁衣裳。”
此時此刻,趙川化爲了一個怨婦,看著燃燒成灰燼的雞鳴寺發呆,念出的這首詩,似乎是在發泄自己的不滿。
陸長生和手下衆家將們,也都是心情暗淡。
幾次想要出擊,都活生生的忍住了,直到趙川來找到他們的時候,這些人才發現,臺城裡發生了太多的故事,三言兩語都說不清楚。
“不論平地與山尖,無限風光盡被佔。
採得百花成蜜後,爲誰辛苦爲誰甜。”
法顯嘴裡說出了一首本不該由他說出來的詩句,趙川卻只是看了一眼,情緒低落沒有說什麼。
“趙施主,你想得實在是太多了,人生本就是一場修行而已。阿彌陀佛!”
似乎覺得趙川還不夠慘,法顯在那裡火上澆油的說道。
“走了,回陸家宅院,局勢今天就會平靜的。”
趙川意興闌珊的揮揮手,剩下的事情都是桓溫的表演,跟自己一毛錢關係都沒有,他也實在沒心情看著對方裝逼,嗯,還有他爹陸納也是。
出臺城的時候在桓溫的隊伍裡遇到陸納了,這廝果然押寶押對了,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陸家宅院離玄武湖不遠,離臺城也不遠,趙川一進門,就看到淑文已經賢惠的做好了飯菜,都是些簡單的吃食,擺了滿滿一桌子,在一邊小心翼翼的看他的臉色。
“行了,坐吧,你們也都坐。”趙川平靜的擺擺手。
陸長生,諸葛侃,沈勁,劉軌,乃至法顯這些人,都坐到一張桌子跟前,跟後世的家宴有點像。
“今天是什麼情況,你們不清楚的,可以問法顯。總而言之,江左大概是沒什麼事情了。你們當中有誰不願意跟我去江北的,現在可以站出來,過了今天,再有想回頭的,形同背叛,我不會放過他。”
趙川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又有誰會不開眼說自己想走?想走就根本不會坐上這張桌子。
“今日那個叫徐峰的,乃是桓溫的人,當然這個名字也是假名,他什麼時候混進禁軍已經無從考證,反正,咱們全身而退,萬幸,別想太多了。”
趙川雖然很不甘心,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桓溫的計謀就是玩得很好看,他只有佩服的份。
看到淑文似乎欲言又止,趙川擺擺手,示意她不要說話。
“好了,你們吃吧,我去休息會。吃完了你們分頭出去打探一下消息,長生安排下,明日我們就開拔,去江北!”
趙川丟下一桌子人在那裡面面相覷,只有淑文跟著他來到臥房。
“其實你早就知道一切,對不對。是桓溫讓你不要說的麼?”
趙川坐在牀上,語氣有些不善。
“郎君,不是這樣的,我不是……”淑文急的都要哭了,卻不知道該怎麼說。
“唉,我知道,你是擔心我知道真相以後有自己的想法會壞事對麼?”趙川帶著蕭索的問道,似乎已經看穿了一切。
淑文一愣,她怎麼也沒想到趙川居然什麼都知道,似乎不需要她開口解釋了。
愣神當中,她就被某人撲倒在牀上,兩人很快融爲一體。
“叫你這妮子敢瞞著我!這是給你的懲罰!”
“奴家不怕你呢!來呀!”
“哼,妖女,看貧道今日斬妖除魔!”
……
陸長生等人聽到房間裡的動靜越來越大,搖了搖頭走開了,夫妻牀頭打架牀尾和,外人無法插手的。
衆人都要走,唯獨法顯小和尚似乎還想津津有味的偷聽,被劉軌拎著耳朵抓到院子裡。
抱著溫軟的美人,一睡就是華燈初上,趙川慌忙的穿好衣服,陸家宅院門口,早有謝家的馬車等候。
“姑爺這邊請,我家三老爺四老爺有請。”
謝家的僕人很謙卑的說道,讓趙川都不好意思去拒絕。
該來的總會來,他離開臺城的時候就知道,謝安兄弟一定有很多話想跟他說。
烏衣巷的人,只怕今夜都難以入眠,因爲白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情。
趙川是第一次進謝家的堂屋,風格很古樸,甚至帶著點寒酸,他也不明白蓄奴過萬的謝家爲何要在這種地方裝一裝。
謝道韞的三叔謝安,四叔謝萬,兩人都是端坐於書案前,僕人上了趙川喜歡的清茶,三雙眼睛互相交換著眼色。
“不必謝我了,今天我不去,朝廷一樣不會有事的,桓溫已經把所有的事情安排好了。”
還不等謝安開口,趙川就先聲奪人的說了一番話。
謝安一臉苦笑的看著謝萬說道:“你看,我說吧,什麼事情都瞞不過這小子的眼睛。咱們家道韞眼光真是毒辣,一眼就相中了這小子。”
說完又是一陣沉默,趙川嘆了口氣,輕聲問道:“我走以後,又發生了什麼事?”
下午在陸家宅院跟淑文來了一發就睡了,趙川也不知道朝堂之上發生了什麼事情。
“還能有什麼事,太后退位,把權交給桓溫輔政,武陵王司馬烯被廢爲庶人,今天已經服毒自盡。那個叫徐峰的校尉被斬首,今日站在司馬烯那邊的官員一律被免職,大概就這些吧。”
謝萬想了想,陸陸續續把知道的全說了出來,除了那個叫徐峰的校尉被殺以外,其餘的事情完全沒有出乎趙川的意料。
“我覺得桓溫手下那個叫徐峰的,是個人才,定然不會這麼輕易的死去。”
趙川看著謝安的眼睛說道,沒想到對方居然很認同的點了點頭。
“丁勝,把你查到的事情跟這位趙大當家說說看。”
當年的長安第一雙花紅棍走了進來,面不改色的對謝安說道:“此人叫竺瑤,三年前,任荊州水軍大都督,後下落不明,想來是潛入建康城做了禁軍校尉。”
臥了個槽的,原來此人來頭這麼大,堪稱桓溫的左膀右臂啊,難怪會作爲此次賭局的“操盤手”,把武陵王司馬烯坑得不要不要的。
“你應該覺得幸運,你手下那支隊伍沒有跑出來充大頭,不然就算再多一千人也是白搭。我們知道些內幕,但也是沒料到桓溫的底牌這麼多。”
謝安也很感慨,桓溫這一局實在是贏得太多,多到他們也有些難以接受。
“今後的江左,只怕是桓溫一人的天下了,我們謝家的希望,還要寄託在你身上。”
謝安恭敬的對著趙川拜了一拜,謝家需要的是什麼,一切盡在不言中。
“請安心,桓溫雖然霸道,卻不是曹孟德。至少二十年內,他絕無篡位自立的機會。”趙川這話說得十分篤定,事實上,他遲早會殺回江左,若有桓溫這個強人在,十分不利。
說不得就是下一個淝水之戰!
“明日桓溫會派人護送你過江,然後入淮水,去吧,道韞在閨房裡等著你。”謝安意興闌珊的揮揮手,讓下人帶趙川去找謝道韞。
趙川悻悻的走後,謝安撫掌大笑道:“雖然出了點差池,不過結果還算不錯,趙川並非一味蠻幹的人,洛陽的寶藏還是有希望的。”
謝萬點點頭,謝安轉舵比較及時,褚蒜子退位也算是給了桓溫一個交代,現在謝家全力捧謝玄,讓他跟著桓溫在此次北伐中建功立業。
沒錯,白天的那場戲,全是套路,謝安事先就知情,要做的就是什麼都不做而已。
不過那個化名叫徐峰的人是桓溫的左膀右臂,這點倒是沒有料到。
趙川站出來,從根源上結束了瘟疫的騷亂,最後卻內斂鋒芒,沒有暴露自己的實力,也是他沒有料到的。
到現在爲止,謝家的棋已經下完,現在是開始數得失的時候了。
“謝玄那邊怎麼樣,有消息傳過來麼?”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如果會稽的朝廷大軍垮了,那謝玄出征北伐的本錢也就沒有了。
“一切正常,桓溫已經派人遊說會稽城的叛軍,那些人沒有了孫泰的指揮,只怕是無本之木,蹦躂不了多久的。”
丁勝小心翼翼的回答道。他原本就是謝家的幕僚,武藝反而是排在第二位的。
“好,等明日趙川一走,你就不必再關注這個人了,到時候你離開出發去會稽,在謝玄那邊打下手,不必回來了,北伐期間,你就當他的親兵,小事不必管,大事跟他商量便是。”
丁勝離開以後,謝安低聲跟謝萬說道:“謝韶才華橫溢,正是出仕的時候,今日中樞被桓溫清洗大半,正好空缺了很多位置,謝玄出兵在外,就讓謝韶在中樞當謝家的門面好了。”
謝萬點點頭,他這個大哥,心思縝密,一出馬就是環環相扣。
兩人又商量了一下北伐的局勢,目前只能用形勢一片大好來形容。謝玄這顆將星,想不升起都難!
天時地利人和,都在東晉這一邊。
拋開相談甚歡的謝安謝萬兩人不提,就說趙川進了謝道韞的閨房,心中有些黯然。
這是古代,沒有飛機火車,此去一別,不知何時能夠再相見,尋找寶藏的事情已經是刻不容緩了。
“還不快過來,建康城裡要價最高的粉頭已經等你很久了。”
謝道韞顧盼生兮,一看到趙川就神采奕奕,只是說的那話讓某人都要栽倒在地上。
“唉!”
一個柔軟的身體抱著自己的胳膊,頭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最後就等來一聲嘆息。
“我這個價值萬金的女人,作爲買家,你想不想先驗驗貨?”
謝道韞的眼睛裡全是水波,像是要把人融化掉一樣,深情款款的看著趙川,直接了當的勾引毫不掩飾。
“好,不過我們先說說話。”
“不行,你要先吟詩一首,我沒聽過的。”謝道韞不依不饒的撒嬌道。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這首詩很應景,或許是太應景了,趙川剛剛說完就聽到謝道韞在他懷裡低聲的抽泣。
“郎君,你覺得我還能嫁別人嗎?現在建康城裡誰不知道我跟你的事情?你這一走我怎麼辦?”
謝道韞現在還是完璧之身,但這不代表她在世家中人眼裡很“乾淨”!這一點不僅謝安他們清楚,連謝道韞和謝玄這一輩的人也很清楚。
“對不起,我會盡快回來的,我現在也想帶你走,不過你叔父不會放人啊!”
趙川看著謝道韞有些紅的眼睛,一臉歉意的苦笑道。
“那我們就私奔!”
“別別,估計你叔父現在在後門已經埋伏了五百刀斧手,就等著我倆過去呢。”
謝道韞知道趙川說的玩笑話,卻也不認爲他們能順利的逃出建康。再說她也想挺起胸膛走出烏衣巷,不想做賊一樣偷偷摸摸一輩子。
這一點很好理解,因爲一直以來她就是刻板和執著的人。
她會因爲一紙婚約而信守承諾的服侍趙川一輩子。
她也會因爲找到了真愛而大大方方的走出謝家,這並不矛盾。
“這次桓溫真的玩得很漂亮,包括你叔父在內,所有人都被他耍了。”
美人在懷,趙川卻沒有動手動腳,而是耐心的把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還有自己的判斷,都跟謝道韞說了一遍。
“桓溫所憂慮的,一個是褚太后足智多謀,有了朝廷大義足以壓制他,對嗎?”
謝道韞握著趙川的手,女孩的掌心全是汗,想來是能感覺到白天的驚心動魄。
“不錯,同時他還憂慮野心勃勃的武陵王在他出徵後扯後腿,還有那些跟他不對付的朝臣,這次都一併解決了。”
趙川的語氣很感慨,他真的差得很遠,桓溫權勢確實很大,卻也很注意解決問題的手段,並非以權勢壓人。
“如果我沒猜錯,天師道正一派作亂和桓溫遇刺,都是他自導自演,過程可能跟他想的略有不同,但結果是一樣的。”
謝道韞喃喃自語的說道,她非常聰慧機敏,很快就猜到了事情的所有真相。
“人蔘能殺人,大黃亦能救人,看怎麼用。桓溫的手段,讓人佩服啊。”
盛德絕倫郗嘉賓,趙川不用猜就知道,計謀一定出自郗超之手。
“不過比起老奸巨猾的桓溫,我還是喜歡那個危難之際敢於站出來的傻子。那個放著富可敵國的財富不要,偏要我這個小女人的傻子。”
謝道韞的眼裡充滿了柔媚,說完這句話,就一動不動的看著趙川,兩人十指緊扣,此時無聲勝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