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當看到她的傷口時,我也旋即明白她爲何昨晚到現在始終有所間斷的輕咳,可能是內臟受了輕傷,但對於她這種最遠只能到巴乃醫療的“野人”來說,的確無疑宣判了死刑,她永遠出不了巴乃,即便爲了活命我要求她跟我一起去附近的城市醫院,她也一定會回絕。
我的內心一下變得脆弱,雖然我早已隱約的知曉三叔他們背後的事情與長生一類的事情很有瓜葛,但沒想到活生生的一個例子就站在眼前,更令人可悲的是,雖得長生,卻即將死的如此悽慘。
“好了,別考慮那些悲傷的事情,連我自己都不在意,你愁眉苦臉的幹嘛?快說說我最關心的事”,她突然心情大好的語氣問道。
我再沒有什麼遲疑,努力的剋制自己一切的複雜思緒,儘可能的還原古樓裡的一切,由流沙坑到鐵鑄人、由懸手吊頂到張家族譜、由被人開棺晾屍到遺失的古刀古環、由血屍停房到張家壁畫,直至最終的頂層佈置,除了那塊舍利被金佛佛像替代外,其他都如實的展現了給她,再把逃生出來的經過一五一十娓娓道來。時間有限,雖然只是簡要描述,卻也說的自己口乾舌燥。
而眼前的塌肩膀,也是被我所說的每一個環節所吸引,有些關鍵的地方甚至“是這樣懸掛嗎?”“棺材是這樣排列嗎”的重複問了幾遍,時而沉思、時而興奮、時而又踱步思考,時而卻又大惑不解,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這時,遠處傳來腳步聲,那聲音很厚重,不等到近前,就聽到咕嗵一聲,像是一個人載倒在了地上。
我們急忙打斷了話題趕了過去,藉著微弱的月色,只見胖子一臉鐵青的躺在草裡,似乎中了毒昏了過去。
“他沒事兒,身體虛弱哪能抵得了這蠱毒進嘴,還非要逞強,你把那草葉嚼碎,汁兒餵給他,越多越好,一會兒就沒事兒了”,塌肩膀看了一眼後隨口說道,腳步卻沒有停下來,徑直走向了秀秀的位置。
聽到塌肩膀的一席話,我的心也放進了肚子裡。
“胖子啊胖子,你說我這吐沫救了你多少回了,咱們先說好,這回我可是實在沒轍,是你塌肩膀阿姨說這樣能救你,我只是照做。以前拿吐沫給你治療傷口,這回是拿吐沫喂到你嘴裡給你救命,你也別嫌髒,我自己……我自己都特麼想吐了…….?靠,這雜草怎麼一股子羊糞味兒?”,我坐在地上邊嚼著草葉子邊心裡唸叨著。
剛給胖子餵了幾口,突然,塌肩膀鬼使神差般閃到了我的面前,一腳將我踹翻在地,盯著我的眼睛歇斯底里般的對我尖吼道:“那樣式雷給張家設計的祖墳是靈氣大集之地,樣式雷的墓穴裡入殮者死而不僵!,更何況,那裡怎麼會有斷手?怎麼會有枯骨?怎麼會有血屍?怎麼會有萬奴屍?難道張家人想讓已故者永世不得超生、後輩歷代爲奴嗎?你到底爲什麼騙我?還是你隱瞞了什麼?一座小小的金佛能鎮得住這些?”
她的聲音尖銳刺耳,劃破了所有的寧靜,那份蠟容在冷冷的月色下顯得格外猙獰。
“那不是什麼金佛,那是…那是佛祖舍利…….那裡也根本不是什麼張家祖墳……那裡只是一個…只是一個…”一邊半昏迷的胖子聲音低微的緩緩說道……還沒說完,便又昏迷了過去。
我看了看平躺著的胖子,用手指放到他鼻子前面探了探,在確定他那如隧道出口般黑洞洞的鼻孔仍然有氣息後,這才擡頭看向塌肩膀。
我感覺她聽到胖子的話後有些異樣,雖然在她那鬼“臉”上什麼都看不出,但那種異樣的感覺卻伴隨著胖子的昏厥而忽然存在。
她始終站在那裡,眼睛微瞇,而瞳孔則聚焦在我的臉上,就這樣一直盯著我。
不知爲何,很久以來剛剛對眼前此人所建立起的那點點信任被她的這一舉動駭得蕩然無存,渾身的毛孔都開始不自在起來,心裡的戒備也達到了極點。
她的臉離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雖然這過程很緩慢,但我能感覺到那張令人厭惡、作嘔的面孔已經與我之間的距離達到了某種極限,甚至再近一點,我都會立刻反擊。
不知過了多久,伴隨著她向後倒退的腳步,塌肩膀那尖銳刺耳的鬼笑聲突然劃破了寧靜,伴隨著她向後倒退的腳步,那聲音實在特別,也的確與眼下這時局很不協調,先是哼笑、轉而呵笑、繼而大笑,最後甚至令人感覺癲狂。
“原來是這樣……哈哈哈……原來是這樣……,哈哈哈哈,這世間哪有什麼黃雀……都只是蟬蟲,都只是那小小蟬蟲啊……哈哈,都自以爲是黃雀、以爲自己是螳螂、哈哈哈哈,原來都早在千年前就已經被算計得一無是處,張爺,你睜睜眼看看這世間有多可笑,哈哈哈哈哈,他們算計了咱們,可到頭來卻被那些早已躺進棺材的老鬼算計了一把,什麼祖穴、什麼真身,什麼長生,什麼血統,哈哈哈哈,到頭來卻是個衣冠疑冢,張爺,咱們死得冤啊~~~~~”。
塌肩膀撕心裂肺的叫喊著,伴隨著那也不知是哭聲夾雜笑音、還是狂笑摻插啼哭的韻調,慢慢的走向了遠處的密林,我試著在背後喊了她兩聲,卻不知道是我喉嚨乾澀根本沒有發出聲響,還是她萬念俱灰般根本沒有理睬,她的身形愈來愈淡,愈來愈模糊,最終消失在一片夜色當中。
“衣冠疑冢?”,聽到塌肩膀唸叨出來這麼個詞,我也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詞兒倒也不陌生,畢竟遠有曹丞相在河南建的72冢,近有孫中山的南北二京雙冢引兵,說白了都是衣冠疑冢,可這張家古樓要說是個衣冠疑冢這也太……
我腦子有點間歇性短路,直到感覺到腿有些發麻,這才站起身來溜達了幾步,嘴裡反覆叨嘮著衣冠疑冢四個字,也確實在拼命地逼迫著自己去思考怎麼就衣冠疑冢了?
但我的精力卻始終無法集中,我的目光是渙散的,身體也有些發木,我不知道是我自己實在懶得再想有關這樓的一切、還是內心裡故意在逃避、甚至是否連想都不敢想如果這是真的,那將會面對什麼。
在接下來的幾天裡,我和胖子都在一片渾渾噩噩的潛行中度過,秀秀髮著高燒,時而甦醒時而昏迷,胖子揹著她也沒有多說幾句話,而我,有心跟他插科打諢的聊上幾句,卻也實在沒這個心情。
胖子身上多處受傷,肚子上一條長長的口子顯然是在那晚密林的搏鬥中掛了彩,他還能堅持行進,而不是就地打滾兒撒潑,我就已經謝天謝地,而現在的我,除了內心對此次古樓之旅失敗的陰影外,還有對未來的一片茫然,我不知道巴乃這個名詞將對我意味著什麼,是綠皮狗哥們的緊急審訊、還是當地村民的屠戮致殘。
胖子曾問起過塌肩膀的去向,我很詳細的將那晚我與塌肩膀的對話還原給他,也不知他是實在沒有力氣去思考還是怎麼,只是簡單的說了一句“他?他要是個娘們兒,胖爺我就他孃的是觀世音,放心吧,那站著撒尿的狗東西死不了”後,就再沒提起這事。
幾天後的一個深夜,胖子一個人潛入巴乃,不知用了什麼手段居然弄來輛驢車,趕車人是個二十幾歲的小夥子,以前從未見過,話也不多,只是冷眼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秀秀,轉頭向胖子嘟囔了幾句什麼,隨後便一招手示意我擡秀秀上車。
就這樣輾轉周折了近一個星期的時間,走走停停,我纔將胖子和秀秀安排進了防城港的一間小衛生所兒,也就是那種私人小販兒開的過夜小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