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芷俯身撿起碎成兩段的玉笛, 緊緊捏在手中,似在竭力壓抑著什麼,臉上卻已恢復(fù)從容, 只是看著長寧淡聲道, “是我來遲了。”
就如當(dāng)初她質(zhì)問他的那句, “軒車何來遲?!”他怎麼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遲了, 她九死一生;遲了, 她成了璃水長公主;遲了,她成了這個皇宮中苦苦掙扎的女子;遲了,於是她索性將他忘了……
他艱難地勾起些笑意, “我既已來了,總不能這般就走?!蔽⑽⑼藭? 他方若自嘲道, “也不能如此就死在你手中。”
他想靠近她, 看著她提劍微顫的手又不由放棄,凝視著她, 一字一句允諾道,“清妍,我盡我所能,償你。”
道完他便轉(zhuǎn)身離開。
長寧一時不知何感。手中一鬆,劍掉到了地上。她怔然垂眼, 又見鮮血。夢裡夢外, 都是腥紅。從前的她該是怎樣的?如今的她爲(wèi)何滿手血腥?
墨氏書院被封時, 她母后急怒攻心, 病了十日。上次她遇刺, 又讓墨後一直憂心忡忡。她並非當(dāng)真無覺,只是她似乎什麼都做不好。
那人與她又何過往?他給她帶來的感覺太過熟悉, 太過震撼。她一直在尋找的真相,彷彿更加讓她心亂。她曾立誓,必要傷她之人百倍千倍來償??伤髅饔麄?,卻抵不過心間的矛盾不忍。纖細的手指捂住臉,她無力地哭笑不得。
她厭煩了那些打探她的人,下令擅闖者死,長寧宮最近更是重重守衛(wèi),她進殿之前便暗暗命人去調(diào)集侍衛(wèi)。卻不知她父皇要見他作什麼。總歸不是好事吧。她自當(dāng)樂見其成,不是麼?
死了便了斷了啊……
自沐芷進殿,水皇便一直打量著,笑容頗多深意,“素聞沐國七殿下有雅風(fēng),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只是不知殿下如何竟擅闖我璃水禁宮?”
“子越已是一介平民,水皇過譽?!便遘莆⒆饕镜?,“子越逾矩前來,只爲(wèi)見故人,還望水皇恕罪?!?
他不卑不亢地望了回去,以水皇之能,自是心知肚明,而他也早已失了對弈的興致。他不時想起那女子持著劍逼迫他那一幕,以及她陌生憤恨的眼神。他怕傷了她,而她卻已盡了全力。那一刻,她是當(dāng)真想殺了他的。玉碎人何在?
那年輕男子立在那兒有瞬間的失神,水皇不由心下玩味,走下玉階,似初初看見他頸間手上的傷痕,一臉驚訝,板起臉訓(xùn)斥底下之人,“是何人膽敢傷了朕的貴客?”
自是無人敢應(yīng)答。
“不過是些小傷,與人無尤。”沐芷淡淡答道。
水皇瞅他一眼,笑笑,“七殿下在吾璃水受傷,又怎會是小事?”又吩咐道,“還快去拿些傷藥來!”
“朕與蘇貴妃亦算舊識,當(dāng)也可喚你一聲子越吧。來,坐?!?
水皇拉著人往座位上引。沐芷聽聞心下不由錯愕,面上卻不表露,“多謝水皇?!?
“子越擅闖禁宮,自知不該。如今水皇不予怪罪,子越自是心領(lǐng)。不過水皇有話不妨直言,我盡力而爲(wèi)便是了。”
“朕的長公主流落在外多年……”水皇目光頓變肅然,“在你沐國更是飽受責(zé)難。如今子越既已來此,便委屈你在吾璃水多呆幾日吧。朕要好好與凌帝算這筆賬!”
果真是個好藉口。都是些放不上臺面的事,如今卻變得冠冕堂皇。這位君王若當(dāng)真憐惜水清妍,又怎會讓如今的長寧變成這般模樣?博得那樣名聲?
沐芷笑了下,正好有宮人送來傷藥紗布,他伸手取了,遂揮退來人。他從從容容地將脖間傷口用紗布裹了,卻未有上藥,方看向水皇,“素日我沐國上下並不知公主身份,有失禮之處想來應(yīng)無可厚非。水皇若要怪罪,子越一力承當(dāng)便可。”
沐芷說的很是真誠,而高座上的水皇卻是突然大笑,一臉高深地看著他。
沐芷眉微蹙,心下略嘆,“只是水皇若欲我爲(wèi)質(zhì),似乎並無所值。凌帝已將我逐出皇室,又怎會因我妥協(xié)?”
“若只是昔日蘭妃之子,當(dāng)然並無任何價值??扇魮Q成蘇貴妃便不同了。即便凌帝不願,想必蘇家亦會傾盡全族之力!更何況以子越今時今日之聲望……”水皇眉宇孤傲,胸有成竹,“到時沐國豈能不亂?”
沐芷拂袖而起,眉眼冷淡,“水皇最好有把握此刻便取了子越性命,否則恐怕他日您留不下我!”
“邊關(guān)五座城池?你說凌帝會不會同意?”水皇繼續(xù)笑道。
大殿外齊聚士兵,春寒料峭,盔甲寒涼。
“沐國爲(wèi)四國之最,想來應(yīng)該不缺這幾座城池,換得一國安寧亦劃算……”
軍隊後站著一女子,遙遙望來。身畔男子俊美,脣畔冷誚。
沐芷的腳步頓滯。所有情緒鋪天蓋地而來。臉上再無血色。
忽聞身後有人靠近,“你爲(wèi)蘇梓依之子,此事恐怕世間知曉之人無幾。但當(dāng)年朕的皇后曾與蘇梓依義結(jié)金蘭,更曾有指腹爲(wèi)婚的戲談。前年她竟肯將長寧交給你……”
沐芷閉了眼。長睫卻不住顫動,他幾乎不知該如何抑制心上疼痛,身形欲墜。
可水皇又豈會放棄大好良機,在沐芷身後幾乎不帶絲毫感情地繼續(xù)言道,“你看那二人,多般配?只要朕一開口,朕的長寧公主便可下嫁昭王。他日長寧登基,昭王便爲(wèi)皇夫,當(dāng)然,她還可擇天下男子爲(wèi)侍……”
沐芷用手抵住脣。喉間腥甜直涌。
“來人,帶這位公子去該去的地方……”塵埃落定。
“長寧。”軒轅璟輕喚。
長寧扭過臉看他,有什麼很快閃滅。
軒轅璟輕輕將她摟入懷中,下頜磕在她脖間,滿足地嗅著她身上的幽香,心下喟嘆,吻著她的秀髮,“下次莫要獨自行事了。好生保護自己,就當(dāng)是爲(wèi)了我。”
上次真的把他嚇壞了。他趕至宮中時,她彷彿無聲無息地駐足在墨後榻前。沒有人敢上前讓她換下染血的衣裙。他不住地解釋,能說的都說了,她卻不肯回應(yīng)半句。直到墨後醒來,她方重新有了生氣。他看見她怔然坐在梳妝檯前大約有半日,回眸時依稀有悔恨,有淚光。
長寧並未立刻出聲。軒轅璟不由攬地更加用力,擡頭看她,追問道,“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長寧似乎在想著什麼,一驚,不由順著他的意思點了點頭。
軒轅璟眸光一沉,拉著她往一旁亭子走,將她禁錮在樑柱與他的臂彎間,“以前的事,你既已忘了,便不要也罷。長寧,你只須記得,你的以後只會有我?!?
長寧面色一變,手搭著他的肩將他往外推,冷笑反諷,“昭王此言差矣。他日本宮若登基爲(wèi)王,後宮又怎會只有你一人?你莫忘了,長寧宮中多男寵!”
軒轅璟一楞,隨即扣住她的下巴,逼視著她,眸中怒意明顯。
長寧毫不避讓,“你放肆!來人!”
長寧這一聲喝,在不遠處伺候的宮人都聞聲趕來。
腳步聲逼近,軒轅璟終於冷靜了下來,很快鬆了手,見她仍然怒瞪著他,彷彿他當(dāng)真欺負了她般,可從來是她將自己逼地怒不可遏,退無可退,他不由好氣又好笑,“長寧,你可真是……”
“你這般軟硬不吃,滴水不進,叫我……”軒轅璟無奈地搖頭。
長寧冷哼了一聲,就要走過他身旁。
軒轅璟卻突然暗暗握住她手腕,貼近道,“長寧,你怎樣想我都好。但他日你身旁我絕不會允許有第二個人?!?
他說的篤定又狂傲,容顏燦燦,便連天邊月都不及。那份氣勢叫她竟然都失了反駁的念頭。
“清妍,我盡我所能,償你。”
耳畔似又有人在道。
長寧腳步匆匆,走得急了更似一陣風(fēng)。徒留宮人們在後急急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