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如今如願以償, 草民也該告辭了。”公良甫看著遠去的軍隊道。
“先生這是何意?沐辰曜不解道,“朕君臨天下,多賴先生。今後朕也還要仰仗先生, 只要先生願意, 朕他日可以讓你位極人臣。”
公良甫略略笑了笑, “多謝皇上。只是草民志不在此。如今七殿下這一去, 皇上當可穩(wěn)坐江山了, 也無需草民再出謀劃策。”
倘若沐芷反,那沐辰曜可以借他與長寧的糾葛定他私通他國之罪,盡毀他美名, 且沐辰曜有綾國相助,當無懼。倘若他不反, 更是有多種方法可以讓羸弱多病的七殿下死在戰(zhàn)場上。這便是公良甫與沐辰曜定下的計策。
沐辰曜皺眉, 暗暗審視著公良甫, “朕一直沒有問過先生,先生到底爲何助朕?”
“皇上不必多疑, 草民只是順應(yīng)天命罷了。”公良甫作揖道。
“呵呵。”沐辰曜笑,“朕並無此意。”
“皇上,草民告辭。”公良甫言罷,遂一步一步下了城樓。
“派人跟著。”沐辰曜抿脣冷笑,向後吩咐道。
沐辰曜撥了沐芷二十萬大軍, 另派那位連家連久倫任監(jiān)軍。這二十萬大軍亦是隸屬於沐辰曜一方的龔將軍麾下, 沐芷心知肚明, 如今他不過一傀儡。這場出征或許便是一場隆重的送葬。
“殿下在想什麼?”溫霖蕓輕聲詢問。
“我在想, 我也算是沐國史上首位坐著馬車出征的將軍了……”他笑嘆。
“霖蕓想不通, 殿下爲何要答應(yīng)?殿下就算不顧著自己身子,就不想想水姑娘?難道殿下當真忍心讓水姑娘國破家亡?”
“與其任他人去與她作對, 不如我親自前往,或許倒也能便宜行事。更何況……”他看著溫霖蕓,“這是你兄長所願。”
“或者說,這是你移靈一族所願。”
溫霖蕓大震,吶吶道,“不,不可能……他,他怎忍心?”
沐芷微搖頭,無聲地嘆了口氣。
“七殿下!”忽聞幾聲急切的嬌喚。沐芷遂側(cè)頭看了一眼溫霖蕓,溫霖蕓回過神來抿著嘴笑,打趣道,“殿下,最難消受美人恩。”
沐芷無奈,令馬車停到一旁。
木連枝粉頰微紅,有些不安地絞著手帕,福身道,“殿下,民女冒犯了。”
“無妨。不知木小姐有何事?”
木連枝猛地擡頭,撞入他的眼,驚惶之餘又帶著幾分執(zhí)拗,“民女來求殿下,爲連枝好生保重自己。”
沐芷不由蹙眉。
木連枝又急急道,“殿下,民女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殿下,更無任何身份可以要求殿下。只是連枝希望,殿下記得,無論如何,民女當日所言,並非意氣用事。”
她微帶著點女兒家的羞怯,但眉眼間又溫軟一片,定定地望著他,“只要殿下記得,這京都還有人在等你。”
沐芷本想再拒絕一次,卻頭一次話到了嘴邊竟然生起了幾絲不忍,他微怔著看著眼前的容顏,他本無需任何人的等待,奈何這一次這一句卻頭一次擊中他的心房。
而他艱難開口求的那人卻未曾允他。
“木連枝……”他神情間帶著幾許疑惑,似第一次認真打量她,一字一句地念著她的名字,隨後若有所思地微微勾起脣,“好,本殿會記得。”
木連枝如釋重負地笑開,隨後又回味起他念著她的名字時的神情,那清湛如水的聲音,不由又紅潮滿面。
沐芷卻已是迴轉(zhuǎn)身,“木小姐回吧。”
木連枝臉色頓時黯淡了下來,悵然若失,愁腸百結(jié)地立在原地,看著軍隊從旁走過,隨後她咬了咬脣,眸中蹭上一縷光彩,暗暗下了決心。
玄城。
大軍經(jīng)過玄城時,恰逢清晨,氣息清爽的很像那個初遇的早晨,沐芷去了趟那白府。
連久倫在府外等到天黑,焦躁地走來走去,怒道,“這靜王可有把皇上的命令放在眼裡?又可曾把我這個監(jiān)軍放在眼裡?哪有讓二十萬大軍等將帥一人的道理?”
“大人稍安勿躁,殿下自有分寸。”溫霖蕓不卑不亢地道,“另外還望大人注意語氣,只要這沐國還有一天是沐氏的天下,沐國七殿下便不是一小小監(jiān)軍可以斥責的。”
連久倫面色紫漲,正要發(fā)作。
“大人請候著,霖蕓進去瞧瞧。”溫霖蕓福了福身,很快退去。
夜色四掩,府中空蕩蕩的並無人煙,溫霖蕓手執(zhí)火摺子,有些心急地往池邊走。
京都皇府中的那池蓮花,自水清妍離去,無論怎樣,都不曾能讓它重複生機。而白府這片蓮池,也是有人專門照料,這盛夏之際,卻只是開得分外零落。
她知道他就在那邊,安安靜靜地坐在那池邊,背影紋絲不動,孤愴又高傲,像那凌雲(yún)青竹。
他在那已坐了一天,不讓任何人陪。
風吹過被玉冠束著的雅發(fā)。
於是她想起,她最初見到他的那幾年。那個少年一直是她見過的最好看的男子,只要他朝她微微一笑,她便覺得心都開了花。她比他還要大上兩三歲,卻從來覺得比不得他絲毫的沉穩(wěn),猜不著他片縷心思。
他是她的公子,是頭頂蒼天般的存在。她覺得這世上該是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難住他。
一日她卻見他眉宇間一片痛苦,蜷縮在躺椅中,便是痛極都不曾哼出一聲。他是皇孫貴胄,她卻見到他身後那一片黃昏後的殘陽。
她從不曾想過,溫霖蕓有朝一日也可以成爲一代名醫(yī),可最初的那個少女,也不過是爲了那一見傾心卻不可企及之人。
此刻溫霖蕓越走越近,卻愈來愈心慌,她怕她無論是喚公子還是殿下,他都不會迴應(yīng)她一聲了。
千針之法她都已用過,但似乎沒有了成效。
她只覺口乾舌燥,太陽穴突突地跳動,手中的火摺子一晃一晃,她幾乎要忍不住哭出來。她便突然想起水清妍,她想,倘若水清妍在這,只要她喚一聲,公子定是捨不得不理她的。
“霖蕓?”那人卻似是突然察覺周遭縈繞的異感,慢慢回過頭來,輕聲喚。
她突然就跪倒在他腿邊,失聲痛哭。
她手中的火摺子落到了地上,掙扎了會兒,滅了。
他微怔,隨後若有所悟,便微蹙眉,瞧著她,卻始終沒有任何言語任何動作來安撫她,只是側(cè)頭望向遠處,彷彿自言自語道,“這一次,一切都會了斷。”
“殿下。”有人突然無聲無息地現(xiàn)身。
“如何?”
“杏門之人遭人暗殺頂替,所配藥方中有一味藥材被人掉包,因著兩味藥及其相似,瞞過了璃水御醫(yī),如今夙州城內(nèi)已幾乎成了一座死城。”
沐芷聽地轟地一聲,腦中有瞬間一片空白。
“承蒙公主盛情款待,此情銘記於心,他日公主若有需要,子越自當盡力而爲。”
“以何爲憑?”
耳邊嗡嗡作響,頭昏腦脹。
溫霖蕓猛地站起身,緊跑到黑衣人面前,嘶啞著聲音道,“杏門之人從來無人識得,怎會被人暗殺?”
“你定是查錯了!定是查錯了!”她撕心裂肺地哭喊道。
他迷亂的神智似是被那哭聲給驚醒,慢慢睜開眼適應(yīng)眼前的黑暗,“霖蕓,我不能留他了。”
溫霖蕓軟了身子,癱坐在地。
他慢慢站穩(wěn)身子,向前走了幾步,彎下腰,清眸如昔,這整個天幕中唯見那一雙眸子的光亮,“霖蕓,隨我去了結(jié)吧。”
他微微笑著,只是少了那最初所見的那若有似無的溫度,便連假象都尋不見,唯一如初的便是那遞來的一隻手。
“好。”溫霖蕓搭上他的手,眼一垂,一串眼淚無聲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