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半個時辰, 皇府便被烏壓壓的士兵重重包圍了起來,沐芷聽聞倒也不慌不忙,只道, “消息傳出去了麼?”
“回殿下, 皇上前腳出門, 後腳我等便已安排下去。”
“如此便好。”沐芷點頭道, 若有所思地轉著玉扳指。他又想起那女子受傷的神情, 不由眉頭緊鎖,長長地嘆了口氣,心中鬱結不堪。
日頭高照, 一列列身著甲冑的士兵便開始神色匆匆地穿梭於街道,有心之人發現京畿處兵馬亦開始暗地調動, 不由猜測恐是要變天了, 百姓口口相傳, 紛紛閉門閃躲。
入夜,便有太監來傳召沐芷入宮覲見。木連枝擔憂不已, 極力勸阻,沐芷失笑,卻只拍了拍她肩道,“放心。”他本已跟著傳詔太監走出去,卻思來想去, 還是來到了水清妍宿處。
水清妍似有所感, 推開門來。兩兩相望, 她忐忑不安, 不知該哭還是笑, 他亦心下複雜。他動了動脣,卻是欲言又止, 良久只給了她一個近若自嘲的淡笑,便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
水清妍終是黯然神傷。她只盼他早日不再介懷,也可早日給彼此一線生機。
沐芷的轎子一入北兆門,宮門便迅速合攏,弓箭手團團逼近。火把處,鑾駕上坐著沐辰曜。
“七弟,你欺人太甚,便別怪朕手下不留情!”
轎中卻半晌未有迴應。
“放箭!”沐辰曜氣急敗壞道。
他一聲立下,箭簇如電,不一會兒便將那轎子射成了個大窟窿。而那轎中之人便連一聲慘叫都未有發出。沐辰曜心生疑竇,派人上前查探。
那轎旁卻霎時出現了個鬼魅般的身影,他發出了嘖地一聲,拔出了根箭,方回過頭來,步步走近,泰然自若,輕笑道,“皇兄可真是稱得上心狠手辣,竟如此不顧手足之情。”
火光中如玉公子,翩翩而笑,視周圍士兵如無物。
那人的神情甚至算得上輕鬆怡然,沐辰曜卻看得心顫,“快放箭!替朕拿下逆賊!”
沐辰曜話音未落,那箭在沐芷手指間打了個轉,嗖地一聲便破空而去,生生擦過了沐辰曜的臉,釘入了他身後的鑾駕上,沐辰曜差點便嚇破了膽,軟了身子。
那人玄衣獵獵,赫然獨立,手中已不知何時勾著支玉笛,嘲弄地笑。漫天箭雨在他周身似被定住了般,遲遲難進寸許,下一瞬他一揮衣袖,那些箭立時倒逆回去。應聲而倒者無數,他已是移行換影,步伐明明恍若閒庭散步,卻是如鬼魅般讓人絲毫無從避讓。他手中的玉笛輕輕一擊,便能將人立刻斃命。
慘叫聲無數,他卻是絲毫未顯動容。
沐辰曜面色陡然失血,渾身戰慄地喊,“護駕!護駕!”
“皇上,京畿處兵馬已經全部被木都尉接管!”
“皇上,容貴妃扣押了連太后,並在宮中放起了火!”
“皇上,龔將軍在南門全軍覆沒!宮門已失守!”
“……”
接二連三的打擊,沐辰曜面若死灰。
那人一步步踏過滿地血屍,走到他面前,悠然笑道,“京都附近兵力亦在我掌控之中,菲揚向來不會違揹我,皇兄下詔退位讓賢可好?”
“朕絕不會就此屈服!朕便是死也要你背上弒兄奪位的千古罵名!”沐辰曜看著彷彿從地獄中走出來的人,心驚之餘更是大恨,咬牙切齒道。
沐芷搖搖頭,似乎嘆了口氣,彷彿無奈道,“我何時說過要你死了?”
“哈哈哈!成王敗寇!”沐辰曜狂笑出聲,“當年朕便該要了那女子,也讓父皇看看你如今這可怖的形容!”說著他便欲拔劍自刎。
沐芷聞言不由蹙起眉,指風瞬即擊落他手中之劍,“人呢?”
臨空便有兩黑衣人出現,將沐辰曜制住,支開他的雙臂,另一人將一把劍遞到沐芷手中。沐辰曜目眥欲裂,神情猙獰。沐芷已是橫起清霄劍,月華如許,倏地劃下,一聲淒厲的慘叫聲刺破皇城夜空。
“兄弟手足之論,於皇室卻可笑之極。今斷你一臂,以慰三皇兄在天之靈。”沐芷面不改色道。
沐辰曜痛地幾欲暈厥,有人卻點了他的穴道,爲他止血,他目瞪口呆,隨即目光若刀子,若有實質般狠狠刮過沐芷。
“我雖早欲取你性命,但你死了,於我如今卻無益,更何況,你又怎配死於我劍下?!”沐芷面帶陰霾,脣角勾起些微弧度道。
“辰風。”沐芷神色淡淡地喚。
華服少年不知從何處走出,應聲跪下,“辰風見過七皇叔。”
“逆子!”沐辰曜猛地想起那容貴妃便是沐辰風爲他送上的。
“讓他寫下退位詔書!”沐芷吩咐道。
沐辰曜神情兇狠,沐辰風卻是不管不顧,甚至一臉天真笑意,“父皇,兒臣是爲你好。”
沐辰風湊近他,盯著他的眼睛,笑著道,“父皇可還記得兒臣的孃親是長何樣的?兒臣都快記不清了呢,反而倒記得母后臨死前的模樣。嘖嘖,真是可憐。”
沐辰曜目露驚恐,漸漸失神。
*
盛夏夜裡驟雨,窗外雨打芭蕉。水清妍翻來覆去難以入眠,便點亮了燈坐起身來。
“姑娘,可是還未睡?”木連枝叩門道。
墨秋也陪著水清妍起身,前去開門迎客。
“深夜打擾,姑娘莫怪。”木連枝客氣道。
水清妍一臉平靜地等待她下文,也未應聲。
“傾月姑娘,殿下去皇宮了,這一去便是成王敗寇。”木連枝盯著水清妍道。
水清妍面色頓變,擡眸直視她。
“妾身嫁來之前,家父便曾告誡我,他日殿下身份恐不止於此,要我莫要妄求,只是不曾想這般快。今夜一過,或許他便不止是妾身夫君了。妾身還有名分在,姑娘又該如何?” 木連枝試探地問道。
“敢問七皇子妃來意爲何?”墨秋看不過去道。
溪朱立刻針鋒相對接道,“你這丫頭好無禮,竟敢用這種語氣跟皇子妃講話!”
墨秋卻是從深宮中走出來的,從來陪在水清妍身邊,也極少低聲下氣過,自是一臉不屑。
水清妍卻垂眸不語,若有所思。
“不瞞姑娘,妾身好不容易嫁給殿下,並不怕他日與人共侍一夫,卻怕姑娘將他全部心神佔據。”
“更何況以姑娘身份,又如何正大光明地站在他身旁?”木連枝繼續道。
水清妍倏地便搖頭笑起來,擡頭意味不明地看了她良久。木連枝還是第一次見到她這般笑顏,比之當年她偶爾瞥見的澈然嬌羞的風姿,多了幾許滄桑,幾分洞察。她自愧不如,又心存慶幸。
*
沐芷在皇宮忙地焦頭爛額,他應付著各方人馬,雖是面色淡淡,言語卻是越來越簡潔果決。有眼色的人都察覺到他的不耐,一些瑣碎之事都轉而請示太皇太后。
“殿下,水姑娘走了,可要攔住?”弒尋到空隙,上前回報。
沐芷猝不及防,一臉錯愕,身形頓顯僵硬。他良久方回過神來,走出大殿。驟雨初歇,空氣清新,晨光已現。宮階在他腳下蔓延,一望無盡,終是高□□處。風吹起他寬大的兩袖,滿身落寞。他伸手接住屋檐殘落的雨珠,倏爾便搖頭笑了,“隨她去吧。”
次日,百官上朝,驚見先帝身旁侍奉的老太監鞠公公竟然手持黃絹,侍立在御階旁。龍座上更竟是一身玄衣,神色清淡的七殿下。
“予聞皇天之命不於常,惟歸於德。朕登大寶,即遭天下蕩覆,朝政昏晦,幸賴祖宗之靈,危守至今,自知文、武之祚,眇焉如綴。今便祗順天命,出遜別宮,禪位於先帝七子,賴其固宗社,扶傾頹。”
鞠公公唸完禪位詔書,見羣臣惶惶於色,面面相覷,便又道,“昔日先帝便欲傳位於七殿下,故在駕崩前仍召見殿下,此乃衆人皆知。唯殿下不欲奪兄長之位,又念自身頑疾,方推卻辭受。如今殿下頑疾已愈,又逢四國動亂,實不忍吾國遭難。”
以蘇相,林將軍爲首幾人率先跪拜,便是昔日皇太子沐辰風亦是未發一言,撩袍同跪,其後百官自知大局已定,紛紛拜賀新君。
自此,改年號玉衡,是爲玉衡元年。這一年風雲莫測,朝堂更替,武林勢力卻是平靜如常,百姓安定,是爲沐國史上最爲傳奇的一年,此後沐菲揚歸還從雲城池,受詔返京。新帝日後人稱芷帝,百年後功過難定。
天色漸晚,又是一日。沐辰風在宮殿迴廊,蘭香暗處找到了那位新帝,“七皇叔,你答應過讓我見水姐姐的!”
欄桿外是各色妖嬈的花,一片繁華,玄衣男子靜靜而觀。沐辰風不知爲何,便心一動,有些莫名難辨的感覺。
沐芷聞言轉身,不置可否地笑道,“她又不是我的人,我如何讓你見她?”
沐辰風氣道,“七皇叔怎可言而無信?!”
沐芷便看著他道,語氣微涼,“沐辰風,朕累了。”
沐辰風面色急變,跪送他離開。
“沐辰風,你若能找到她,便順便幫朕問下她,她可有心?”
那人漸行漸遠,飄來的一句無溫無情。